第 28 章 东临海市

    海上明月无风，滩涂上一列脚印延伸至海边，赤白的脚背上冲刷上海浪，那人似乎如梦初醒，喃喃自语，“凉的。”
    于微年蹲下身，去触摸那些海浪，依旧怔怔，如果剥夺其他生灵独立生存的的权力炼制成器灵本就是一门技术和常态，那于那些被豢养作为器灵而长大的生灵，真的算是真正可以被当作生灵的东西吗？不是人，如果只是一株开了灵智的草木，一只被圈养的兽，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视作最正常不过的东西，而她，不也与那些东西无异？
    她，算什么呢？此刻，她便是这世间最渺小不过的东西，面对这大海，无异一粒沙而已，所以上一世玄烨错了吗？她该恨吗？自己于玄烨而言也不过就是豢养的一只兽，一样炼剑的天材地宝，他养育自己，和她现在为了卫景为了自己收集掠夺修炼资源有何区别呢。这世界叫她害怕。
    于微年忽而又些灰了心，摸上手腕的佛珠，干脆就地坐下，海浪席卷上她的衣袍也无甚所谓。慢慢捻动佛珠，却不再念那静心咒，闭目慢慢回想起幼时当作话本一般看过的楞严经。“若不识知心目所在，则不能得降伏尘劳。吾今问汝，唯心与目，今何所在？”
    乌沉的黑眸睁开，佛珠一顿，喃喃念道“今何所在？”
    今何所在，右手摸至背后的剑，焚天握于手中，似乎闭上眼睛就还能看见那日烈火烧天，万物拜服，天道震颤的场景。她好像终于理解了，为何焚天，为何剑指问天，炎曦问的真的是天吗？还是这世间，这世间千千万万无解之理？
    她只知道她此刻拔剑，想要问一问第一个将生灵抛入炉火之中的修士，想要问一问所有顶尖坐着的大修士，想要问一问这天道，是否修为高深之人，便能决定其余生灵的一生，为何，默许了这世代相传的秘术，只把它当作一个炼器的手段，丝毫不管那真的消灭的是一个生灵，是一个被从此禁锢住，踏入不了轮回的灵魂。
    天道能容，地狱也不该容！于微年赤红了眼，身上不断被海浪冲刷也浑然不觉，她从头就错了，怨那个人有何用，她怨这世间许多道理，而这许多道理正构架支撑着这个世界。
    夜幕渐青，海平面上微微沁出些胭脂色，有泥泞的脚步声走至微年身后，“十七，太阳出来了。”
    于微年没回头，看着那浅浅的一线，破开沉沉海面，霎时一片赤红渐染，世界藏着许多阴暗与污浊，但每日旭日照常升起，月光照旧普照大地，光芒依旧，人心依旧，都是这世界。
    “十三，我从前一生，都只不过是一个强者的安排。”
    “你还有今世。”于卫景依旧站在她身后，看着太阳渐渐破开海面，赤红鲜艳，好像即将烧了整个天空。“十七，前世莫追。”
    于微年跟着日出慢慢仰头，“是啊，前世莫追。”
    这辈子，她也许可以仗剑问一问这天下，问一问这世道，凭何如此。只是焚天，永远不可能焚尽天下，天若坍塌，世将不存，若是那样，那这世间的一点美好也便都不存在了。罢了，就这样吧。
    于微年收了佛珠，摸了摸已经僵硬的脸，向上拉扯出一抹弧度，起了身，“天亮了，十三，又是新的一天。”
    两人转身离开，在岩石上留下几个潮湿泥泞的脚印，不出一个时辰，这些脚印便会被晒干化作尘土，在随后的岁月里，飘扬到各处，不会有人知道，它曾经在日出之时落在一个海边的礁石上。
    东临镇，是靠近东海的一个小镇，然来往修士众多，皆因出海和海货而来。这日镇上的仙客来依旧坐了满堂的修士，口音打扮各不相同，有布衣草鞋，亦有绫罗仙裙的。忽然听得门口翕动，众人看去，也不由被那两鲜衣少年晃花了眼。
    走在前面些正与跑堂的说些什么的少年自然芝兰玉树，见之生暖，身后跟着的那少年却更为扎眼。一张好脸有些雌雄莫辨，细看下来倒是更似绝美的女子。一身红衣宽袖长衫外袍，身后背着缠金赤黑灵剑，并不束腰，散着衣襟，露出纤细的脖颈与锁骨，当中挂着一个红宝石链子，手上挂着两串珠子，除此以外身上便再无缀饰。乌黑的长发亦散着，发尾似乎还带着些水汽，一双本该潋滟的桃花眼只有漠然，唇色微微发白，烈烈如火又好像离这世间万物都极远，无人看了不叹一句当真妖孽。
    那白衣少年回头冲那红衣少女浅笑，“十七，没包间了，就堂下坐着吧，都是海鲜你吃得惯吗？”
    于微年并不说话，只点点头，跟着于卫景坐到一处。
    “两位公子也是为了海市来我们东临镇了？”堂倌殷情递上了菜单。
    于卫景闻言接菜单的手一顿，抬眼瞧他，“海市？”
    “是啊，海市。”堂倌点点头，“两位公子不知道？那你们赶上了好时候，这到了夏天啊船队全部出海了，那些海里的特产物件，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海市上才能见着，不少人趁这个时候来海市上淘一淘，总能买到些心仪的宝贝。公子们既然来此不妨也去看看。“
    于卫景与于微年对视一眼，微年点了点头，“你的本命法器，不是还缺材料吗？”
    两人随意吃完东西，或者说是于卫景吃完东西，微年只随意拣了几筷子菜，便一同离开了。才出仙客来走到一小巷附近，于微年便顿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于卫景。卫景心领神会，低头抽出挂在腰间的折扇，轻叹一声“我都说让你别这般招眼了，你看，有人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于微年抿着唇，走进小巷之中，是个死胡同。随即两人转身，含笑看着现身的三个筑基修士，皆是布衣打扮，看着约莫都是散修，身上全无修仙之人的气质，此刻反倒有些凶神恶煞的匪气。一宽脸汉子粗声道“劳驾，兄弟几个实在贫穷，想借小友些灵石花花，两位小友看着出身富贵，相比一定非常乐于助...”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剑气袭上他的面门，那宽脸上已出现一道血痕，汉子一怔，看了眼那拔出剑的红衣少女，只觉得脸上一凉，又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滚落下来，伸手一摸，立即骂了句“他奶奶的，小脾气还挺爆，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学着出来历练啊？今天就让哥哥们给你上一课！”
    语毕抬手就是一掌向两人袭来，于卫景祭出折扇，衣袖一挥，挡住那一掌，转而笑眯眯的向那三人道“没听说一句话吗？富贵人家最不好惹。”
    于微年抬手就是一剑，剑气灌注于空中，破空一斩，一人胳膊便被齐齐斩断，随即一剑划过那大声尖叫的修士的喉咙，那修士立时倒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十七，做得干净点。”于卫景到底还未筑基，散修虽路子野招式并不够看，修为却实打实的压制于他，只能从容抵挡不受伤顺带留下几个狰狞伤口而已。“要不然一会人来了不好收拾。”
    “临海县人来人往，管理疏松，便是杀人越货怕是也是常有之事，不然怎么随便几条杂鱼都能出来抢劫我们。”于微年一面说着一面闪过另一人的攻击，一脚将那人踹进箱子深处，反手一剑刺中了正与于卫景对打的修士背后，一剑穿心。
    “诶哟好恶心好吓人。“于卫景拿出一块手帕擦掉自己手上蹭上的鲜血，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于微年“十七，杀人便杀人，能不能不见血，怪脏的。”
    于微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抬脚走近那被踹进巷子深处的人，方开口道“可以。”
    此刻那人早已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已是两股战战，原先微年与卫景两人皆用灵器掩盖了修为与气息，让人瞧不出修为故而他们只以为是世家没用的公子哥儿跑出来玩乐，谁知竟就折在这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上面呢！他抖抖索索几乎跪拜于地上“两位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公子绕我一命吧，我们只想劫财，并无害人之心啊！”
    于微年哧了声，掌心一团妖异的青蓝色火焰，打进了那人心口，并未一言，转身离开。于卫景原先还奇怪，便见那修士瞬间瞪大眼睛，捂着胸口嘶吼一声，“妖孽，你是妖孽”，随后倒地失去了生气。
    “十七十七。”于卫景跟上于微年的脚步，“十七你那是什么火，我瞧着和你之前炼的九重焰的寒焰有些区别？”
    “啊，那个。”于微年偏头凑近他耳畔“青玄冰焰。”
    “至寒之火青玄冰焰？”于卫景咂舌，“那可是炼器的好火，回头我炼制本命法器之时你来我金成门一趟。”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喧闹之处，只见长长一条街，中央还有个广场，摆摊的，逛摊的皆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于卫景一路看过去，偶尔见了些好的便停下买上，反倒是微年一路成了他的护卫般，只静静看着他上蹿下跳各处蹦跶，一旦买着了什么，必定跑到微年面前笑嘻嘻的炫耀吹嘘，微年只含笑点头，免不了被缠着夸赞一二。
    忽而听得有人高声嚷嚷，“海市蜃楼出来了！海市蜃楼出来了！”
    于微年停下脚步，想起从前所阅有关海市蜃楼的传说，“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说的便是那海市蜃楼亦是一处人烟之地。便凝神喊住卫景，“十三，那海市蜃楼...”
    许是急着拉住于卫景，微年不及躲避撞上一个小姑娘，便顺手捞入怀中待她站定又松开，垂眸问道“你没事吧？”
    小姑娘一身金光闪闪的衣服，扎着两个小角辫，看清了微年的脸便露出笑来“没事没事，姐姐要去海市蜃楼吗？那里很危险哦。”
    “有何危险？”于微年挑眉，拉了她与卫景到了一旁空地，见不少人已呼呼啦啦冲去海边，抬头看去，远处影影绰绰能看见些许城镇楼阁之影，仿佛幻像，又仿佛就在云端。
    “姐姐可以上去哦，不过姐姐要记住，人类是很贪婪的，最危险的当然就是人啦。”小女孩说完便跑没了影。
    于微年直起身与卫景对视一眼，“要去吗？”
    “一点点想。”于卫景有些踌躇，“我看宗门笔录，海市蜃楼之中会有很多炼器的天材地宝，十分珍贵，最要紧用来炼器都会有特殊之处。只是方才...”
    “那便去吧。”于微年伸手拍了拍他，“有我可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