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筑基择剑

    这日剑宗弟子照样练剑的练剑，比试的比试，扫洒的扫洒，还有蹲在药田里收拾浇水的，忽都感觉出什么，抬头看时天空已若燃起熊熊大火，烧得极旺，不远处一峰之上尤其烈烈，似乎伸手便要感受那灼热的温度，那漫天赤红，肃穆又深沉，不见云与日。
    “那是华清峰吧？”
    “是吧，难不成是那小怪物练的功法？”
    “是不是筑基了！这是什么道法，天象怎的如此厉害？”
    “莫不是杀戮道？”
    “那也不像，先前咱们那位杀戮道的真人结丹之时也非如此天象。”
    祁墨若有所感，停了剑，看向不远处的华清峰，已有数人御剑前往华清峰头去了。
    路宁远停在那白雪地上，仰头看了看头顶的赤红，于微年已经闭关一年多了，如今算起来，竟刚满了十三岁。
    洞府之内的于微年对外面天象茫然不知，她从入定中慢慢醒来，浑身的经脉已在无数次的灵气冲刷溢满下慢慢扩开，五十经外奇穴皆被冲撞顶开，浑身通达，无处不可聚气，丹田中有一颗发着红光的莲子状之物静静悬在其中，那是她的道种，道种一现，便是筑基完成。
    她挥开洞府禁制，起身出了门，不远处已有一行人站在各处等着她。为首的正是含笑而立的华清。
    “师父。”于微年小跑过去，“徒儿筑基成啦。”
    华清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呢？”
    “徒儿还小，我才…十三呢。”于微年掐指算了算，点点头，冲路宁远眨眨眼睛“师兄，我说什么来着。”
    路宁远大着胆子伸手点点华清怀里探出来的小脑袋，“是，你比师兄能干，师兄被你拍死在沙滩上了。”
    “不可得意。”华清敲敲微年的额头，忽然察觉到什么，“长高了？”
    将人放开，让她站定，又比划了些，“果然长高了，先前不过齐我肩头，如今倒是到我眼前了。”
    长高的小孩面上神采飞扬，“还会长很高的，要比师父还高。”
    华清忍俊不禁，“好，要比师父高，要那么高做什么？”
    “这样，气派！”于微年笑嘻嘻的，“多威风。”
    这下一行人都笑了，于元霁笑着拉了微年看了看，“明日便可去藏剑阁了，高兴吗？”
    于微年略顿了顿，抿唇笑笑，“我，随缘嘛。”
    “小师妹定然能得到一把相合的剑。”路宁远含笑，转而面向华清，“那么师叔，我先行去替小师妹递个申请。”
    “不用麻烦，我的徒弟我明日自己带着去便是。”华清摇头，“倒是，她的弟子服看着短了些，你去带她另取几身。”
    “诶。”路宁远应了声，“小师妹，走吧，顺道再一同吃个饭吧，我让厨房单给你做几个小炒好不好？”
    “小侄女，记得给你爹娘传个信。”于元霁留下这句话，又想到什么，“来之前就备好了给你的贺礼，筑基既成，便是真正迈入修道之路了，二叔也不知道送些什么，这颗避水鲛珠是我上次历练所得，拿着玩罢。”
    “多谢二叔，我一会就给爹娘传信。”于微年接了那避水珠收进储物空间，看着于元霁又风风火火走了，将寒铁剑取出，兴致冲冲，“师兄，我现在可以御剑啦。”
    “小师妹长大了，都不爱跟师兄共乘一剑了。”路宁远故意长叹一声期期艾艾道，见于微年那鼓鼓的小脸又笑了，“会御剑嘛，仔细摔着，师兄教你。”
    华清远远瞧着宁远带着微年轻笑了声，转身回了大殿。
    路宁远教了于微年念了诀将那剑浮在空中，微年轻轻跃上剑，驱动灵剑，摇摇摆摆往前去了，宁远御剑跟在一边，一面伸手护着她，一面看着四周。
    此时烈火天象早已散了干净，剑宗风平，微年晃悠两下便找到了平衡，站定身子，笑嘻嘻冲路宁远挥了挥手，心念一动，嗖一下便往前迅疾飞去了。
    路宁远望着那得意远去的小人哭笑不得，“师妹，你等一等，师妹！你飞反方向了！”
    待两人下了地之时于微年正揪着路宁远碎碎念“师兄，你一开始就指错路了，你这样是不对的，我真的超厉害的，一下子就都会了，飞得那么快。”
    “是是是，怪我没教你如何停下，怪我知错了路，小师妹一教便会，当真厉害。”路宁远眉目含笑，一面应她一面将人带至了庶务堂，替微年解了腰间弟子令牌，与那柜台内的人道“小师妹已筑基，劳烦记录一下，再取两声身比先前大一号的弟子服与小师妹。”
    “筑基弟子一年五万积分，扣去两件弟子服五千积分，小师妹名下还有十几万积分呢。小师妹进阶如此之快，当真天才。”那柜中人笑笑，将弟子服与令牌交付给微年，“我记得小师妹刚来那年，不过刚好比这柜台高出一头，只能趴在台子上说话。”
    “是长大好多了”路宁远垂眸看了看身边的小孩，穿着一身黑色弟子服，墨发随意用了一赤色锦带束到脑后，瀑布般垂至腰际，五官也长开了些，鼻骨愈发挺拔，英气揉杂着妩媚，可以窥见再过两三年的姝色无双来。
    于微年收好弟子服，“师兄，吃饭去吗？”
    “好。”路宁远回过神来，“有什么想吃的菜吗，食堂来了一个祖籍江南的厨修，我想你会喜欢。”
    “听师兄的。”
    两人到了食堂,人寥寥无几，宁远径直往后厨走“劳烦您，师傅，今日有鱼吗？那就切一只盐水鸭，做一个水晶肴蹄，糖醋排骨，烧一个三仙笋汤，麻烦姜片不要切碎，师妹不爱那味又捡不出来。我小师妹今日筑基，我带她吃点好的。”
    于微年漫不经心坐在桌前撑着头等，忽而眼前多了一片银色身影，微年立即正襟危坐，“夜白师兄。”
    夜白依旧戴着银色面具，一身白衣，只微微颔首，“我今日看见了华清峰上的天象，你筑基了？”
    “是。”于微年面对夜白时总无端有种面对长辈的紧张感，“师兄这会子也来吃饭吗？”
    “吃饭？”夜白声音有些古怪，“我辟谷已久，不吃这些污浊之物，不易于修行，只是刚好来看看。师妹你怎么…”
    “我爹娘说一个好的厨子会将食材中的污浊散尽只余灵气，不仅不会对修行无益反而大有助益。”于微年更奇怪地看了夜白一眼，想也许夜白跟着老祖学了十成十的仙家做派，也并不强行想要扭转他的想法，只改了话题，“师兄既然不吃饭，来食堂做什么。”
    夜白一时语塞，“方才在空中见了师妹御剑所以才来问一二，不过好奇师妹修得何道，天象如此通红。”
    微年直直望进夜白那双清洌的桃花眼里，咧嘴一笑，“原来是这样，夜白师兄，微年所修，乃是因果道，追因溯果，万物皆逃不掉因果二字。”
    “因果道？”夜白敛眸，“原来如此，多谢师妹相告。”
    于微年再要说什么，夜白已起身离开，白衣不染一点尘埃，远远望去仿佛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
    夜白拐了弯便撞见一墨衣青年，那人正从后厨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叠小巧的糕点，凤眼多情薄唇含笑，最是能拨动少女心弦的浪子模样。两人擦身而过，路宁远并未在意，绕开夜白便走向了堂中等着他的小人。夜白站在原地回头看着那人一路直奔那黑衣少女，少女见了宁远便咧开嘴笑开，小虎牙跳脱出来，两人似乎极亲密。
    “明日藏剑阁可有心怡的剑？”路宁远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替她擦去落在唇边的点心碎屑。
    于微年摇摇头，又点点头，“凡事自有定数，明日就算找不到，我还会有其他剑的，再者，自己铸一个，也并非不行。”
    “你心态倒好。”路宁远笑笑，“小师妹如此天分，若说没有剑与你共鸣我都不信，打个赌吗，若是你明日得了柄好剑就请你师兄喝壶好酒。”
    “好，”于微年一口应下，“借师兄吉言了。”
    第二日华清便带着于微年去往了藏剑阁，阁高三层，气韵古朴，望之凛然。剑阁老人站在藏剑阁门口，声音肃穆，“剑乃利器，亦是凶器。然，剑无好坏，人有善恶，剑宗弟子须得心存正道，你可知宗门宗旨为何？弟子操行规定为何？”
    “剑宗弟子仗剑平天下不平之事”于微年俯首向剑阁一拜，“剑不得指弱小，心不得思奸邪，必匡扶正义，严惩奸邪，护佑宗门。”
    “如此，你便去吧。”剑阁老人打开三层禁制，“藏剑阁中三千灵剑，你选中心怡之剑，若能将它拔出，那便是你的剑了，记得，用心感受。”
    “是。”于微年向剑阁老人一揖，大步踏入藏剑阁之中。
    剑阁中列着数千各色各样的灵剑，微年一踏入其中便察觉到无数不一样的气息，有冰寒入骨的，有如朔风的，有如柔水的，她尚未闭眸凝气，便觉出那道最强烈的感应，烈烈如火，她愈往上走，那道气息便越霸道，其余剑便都偃旗息鼓，只余那一柄气势滔天的剑。它在激烈的等待，激动地呼叫，等待微年的到来。
    顺着那极力的牵引，于微年在一柄赤黑色约莫二尺三的剑前站定，自从剑柄处起，红得泛黑，一路暗红，火红，绯红，浅红，直至又归于玄黑。她伸出手，慢慢抚过那柄剑，似乎能感受到两者都在微微战栗，那是自骨子里欣慰的颤抖。
    素白的手握上剑柄与剑鞘，炽热感自皮肤传入骨髓里，微年眯起眼，并未松手，“你在等我？”
    剑未有声，微年飞身自藏剑阁中跃下，右手握紧剑柄，长臂一挥，剑已出鞘，剑光一闪带出烈烈的火焰，空气一瞬燃气大火，微年却阖了眼，她似乎看到了，满天的大火，是真的漫天大火，火舌肆无忌惮吞噬尽天空，满天横流，几乎燃尽了天下，世间万物都在颤抖，在拜伏。
    剑身依旧雪亮，剑脊处向剑刃慢慢渗着赤红的纹路，剑身下部，刻着两个朱红透黑大字，焚天。
    华清眼里只见那火光灼灼，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嘴里喃喃自语“焚天，真的是焚天，居然是焚天。”
    剑阁老人挺直脊背，慢捋胡须，放声大笑“上古奇剑焚天又在世间重现，此子前景必甚为远大。”
    于微年收了剑，逼出一滴精血，点于剑上，剑身融了那血红光大绽，赤红图纹愈发鲜艳，焚天已成微年本命灵剑。她将剑收回剑鞘，握在手中。
    原来如此，玄尘所说筑基之后便可知晓，万事并非唯一，原来是这样。
    华清连连点头，见微年缓步走过来，眼中欣慰更甚“这剑我虽未拿到，我徒儿拿到了，这样也甚好。微年，我说过，它与你有缘，往后修行，前路已明，你且去寻吧。”
    “是，师父。”于微年拱手，转身御剑飞向藏书楼。
    “劳烦真人，我前来寻《焚天剑法》，要多少积分。”一雌雄莫辨的清朗声音传来。
    藏书楼的执事真人从书中抬头一瞧，一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人穿着玄黑弟子服，身形挺拔瘦削，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张昳丽的脸生气勃勃，桃花眼沉若深潭，最招眼的却是那身后背着的剑，隐隐赤黑相浸，望之便觉烈烈。
    那剑，通身的模样，莫非是传说中的焚天？是了是了，剑谱中描述焚天剑长二尺又三，剑鞘墨赤相连坠以金色烈焰纹路，气势如烈火一般。焚天剑，何时竟出来了？
    “真人？”于微年轻扣台面“这焚天剑法为上古功法，不知可否能出借拓印，师父说焚天剑法在藏书阁中，故我前来一寻，还望真人告知一二。”
    “是，那功法在藏书阁最上层，需亲传弟子方可进入，不必拓印，此功法乃炎曦剑尊所创，若不是得了焚天剑，此功法不会假于他人，不知...”
    “此剑确乃焚天剑，华清尊者座下弟子微年前来取焚天剑法。”于微年后退两步，见那台后真人当即兴奋地跳起来，眼中放光。
    “小师妹竟将焚天剑带出藏剑阁了？”执事兴冲冲地绕到微年身后，踱步端详，口中念念有词“原来这就是焚天剑，如此漂亮，好剑，好剑，果然上古奇剑。”
    于微年站了片刻，无奈道：“真人？”
    “这就来这就来，不好意思，身为剑修见到传说中的剑难免兴奋，哈哈哈哈，小师妹年少有为，青年才俊，不愧是我剑宗弟子。”执事真人一面说着一面取了钥匙“走吧，我带你去拿功法。”
    于微年拿了功法离开之后，不出半日，剑宗上下又有一惊天消息炸开，那个于微年，破了宁远师兄的十五岁筑基的记录，并且从那藏剑阁中拿出了焚天剑！一时众人皆议论纷纷，不知道是十三岁筑基更为震撼还是带出已有几千年未见的焚天剑来更为惊人。如此妖孽的天才，华清尊者真是捡到宝了！再也无人记得最初传言那于微年是靠着走后门成为了亲传弟子。
    他人所议论的中心此刻正端坐在华清峰雪地里，焚天剑法并非仅是剑法，心法在前，剑法随后，先修心法，后有剑法，剑法内涵气度，皆在心法之中。
    微年凝神静息，焚天心法霸道刚烈，稍有不慎便有曲折走火入魔之可能，九玄寒冰阵时刻警醒人身，故而极适合修习此功法。
    炎曦剑尊，不羁放纵，狂妄疏朗霸道而不自大，洒脱叛逆才敢剑指天道，为求公道才敢问不公。是以修习之人必心志坚定，一心正道，唯有心胸宽阔坦荡者才能通达其霸道心法。微年此生年幼，上一世亦天真若婴儿，是以心思纯粹疏朗，一心向善；遭受一世欺骗，被圈养了一世，便更为追求正道与公平，且因幼时困厄缠身，更为不羁于世。焚天心法，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她运起心法，灵气源源不断钻入其身体之中，恍若烈焰寸寸煅烧着她的经脉，先时霸道非凡，运行几个大周天后便已习以为常，焚天心法，在于锻其身心，吸入灵气，呼出已是灼热的火气。
    华清远远看着雪地里盘坐的小弟子，脊骨挺直，眉目平和宁静，只有脖颈和手背上突出鼓胀的经脉才能瞧出开拓经脉锤塑身心之苦，心下一时感慨，这般坚定的少年，如何不能成大器。看她额头也慢慢爆出青筋，她便挥袖将那忍着焚身之苦的小弟子移至冰湖之中。
    微年只觉身体坠入一片冰凉之中，与内里炽热相抵，一冷一热，已有皮肤爆开渗出鲜血，刺骨的冰水顺着口子进入皮肉内，更添刺激，不由闷哼出声，耳畔传来华清的声音，“凝神，先慢慢停下运行那心法”
    她缓缓收功，平复了几息之后才睁开眼睛，“师父。”
    “是我思虑不周，此心法想来霸道非常，你先淬体，加强筋骨，且再研习。”华清略顿一顿，“以后日日来此极寒之潭泡两个时辰，再出潭运行功法，待到功法运行无阻之时便在此潭中运行功法，冰火相承，反复淬炼，锻体之效更比寻常药浴有效。”
    微年应诺，干脆解了弟子服，只着中衣跳入潭中，寒冰刺骨，她咬牙忍耐，闭目吐息。华清见了点点头，转身离开。
    往后华清峰上寒潭内，便多了一个白衣墨发脊骨挺直浑身冒着袅袅水汽，日复一日，冰雪不变，她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