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下山入世（三）

    微年下了天灵寺，便觉茫然，她此前直奔天灵寺而来，为的倒也不止是那剑，如今玄尘大师说时机未到，不可强求，她便不强求了，如今没了目标，倒可清闲在各处城中逛逛了。便慢悠悠走了一路，见了天灵寺下的第一个茶馆便进去坐下。
    茶馆也是佛修所开，兼卖素斋，来往大多是佛修并些年纪大些的修士，皆是一派宁和。于微年点了壶灵茶一碗素面，自坐到窗边斟一壶茶慢慢饮。已是六月，天灵寺亦在江南一带，灵山之下湖泊众多，茶馆窗外一侧便是一片接天莲叶，已有花苞立在其中，微风拂来，煞是宜人。
    素面端了上来，白瓷碗，菌菇汤，山笋干，小麦面窝在其中，芳香四溢。于微年收回目光，取了筷子，插起面条，埋头吃起来。
    一旁一位老妇问道“小道友来天灵山可是来看莲花来了？”
    于微年一气吃完那素面，连汤都喝干净，放下碗筷，偏头冲那说话的夫人微微颔首“是。”
    “现在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呢，再过半月，满池荷花便都开了，那才好看。小道友是剑宗弟子吧，这般小便出来游历了？”
    “我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于微年复又端起茶，“不过到了下山入世之时，便前来一观。”
    “那小道友还是小心些，这附近的红莲教便不是什么好门派，专修那男女双修之时，传说常常在附近游荡，若有挑了顺眼的便勾引了回门派用作鼎炉双修，如小道友这般俊俏的，怕是也要掳回去的。先前不就有一剑宗弟子被掳去入了红莲教嘛？”
    微年听得漫不经心，冷不丁听了最后两句口中茶便呛进喉咙里，咳嗽起来，面前忽而便出现一只银白帕子，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去，竟是一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银发白衣，浑身修为似乎也用了灵器遮掩住了，只能见到微白的唇和颇为俊秀的下颚线，面具下与微年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只是更通透莫测些，恍若仙人临世。
    那人见微年不接，便开口道“擦擦吧，刚吃过面，嘴上还有油，别糟蹋了灵茶与那茶杯。”
    于微年只得尴尬接过，在剑宗久了，她便全然忘了帕子为何物，偏偏收拾行李之时连裙子等一并不方便的衣装都没带，每日胡乱擦在胳膊上也就罢了。
    “方才您说，那红莲教在这附近？”微年缓了过来，捏着那帕子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这本佛门净地，为何容得下那等门派？”
    “小施主谬误了。”一旁一佛修道，“天下功法并无好坏，只有人心善恶，佛本爱世人，若是他们不作恶，天灵寺便容得下他们，外界传言红莲教掳掠男女用作鼎炉，不过流言，当不得真。若是真如此，天灵寺便第一个容不下他们。”
    “原来是这样，天灵寺中人胸怀宽广，在下拜服，多谢大师相告。”于微年捏着那帕子，再回头去看，正在思忖如何还那帕子，却已不见方才那人。
    “无知小儿，世间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之事几多，你们所谓名门正派却容不下我们，人家明明自愿与我回去，偏你们剑宗说是弟子被妖女迷惑了去，我看什么剑宗仗剑平天下，却不如人家断情绝爱的和尚包容世人，几番污蔑我红莲教。”忽得一桃红轻纱披身的女子进了茶馆，一双飞挑丹凤眼，朱唇皓齿，粉面桃腮，莲步轻移便是香风扑面，一道盛景。
    于微年垂眸并不接话，只饮尽杯中茶，拿了灵石出来，另将桌上的寒铁剑背上身，帕子收进储物袋中，迈步便往茶馆外走去。与那女子擦身而过，女子转头，“小道友，你是剑宗弟子？”
    微年转头，侧着的脸下颚线紧绷，红唇似挑非挑“在下剑宗华清尊者座下弟子于微年。”
    女子含笑的脸便冷了下来，眼波凌厉，紧盯着于微年走出了茶馆。
    出了那茶馆不久，于微年行至湖畔柳树下，忽顿住了脚步，“道友既跟着我一阵了，不妨出来一见。”
    一黑白长衫男子便与方才那女子现出身形来，两人皆已金丹，男子更是金丹圆满。
    “小友不必惊慌。”男子面容清隽，“按理讲，你还应当唤我一声，师兄。”
    “道友慎言，”微年面色淡漠，直视着两人，“师父如今仅我一个弟子，你也非我剑宗子弟，何来师兄之言。”
    女子听了冷哼一声，与那男子道“瞧见了吧，剑宗都是这等货色，你还记挂着你师父生不生气呢，人家已经另有了一个弟子，啧，这才多大，就放出来历练了。”
    “若清”男子喊住那女子，女子便收了声，只用一双妩媚的丹凤眼含情脉脉。
    “若清？”于微年听了那名字挑眉，瞧了一眼那女子含情的丹凤眼，又看向男子“道友名字甚好，”
    “这是结丹后明衍取给我的道号。”女子面上现了娇羞。
    微年神色便冷了下来，“两位道友若是无事，微年便先行离开了。”
    “师妹且慢。”那男子喊住微年，“师父一切可好？”
    “自然都好”于微年转了身，“道友既已舍弃先前一切，便切莫再念，关于师父，”
    “你还是放下的好。”
    一剑破空而出，直奔微年背后而去，微年随即拔剑转身，横剑抵住那女子的一击，金丹真人灵气何其雄厚，硬接下一击微年便吃了大力，倒退几步，嗤笑“道友何解？”
    “自是你让他不高兴了那便取你性命”女子拧了眉又要挥出灵剑，手腕一动，银铃作响，似在鼓动人心一般，
    “你的剑，空有其表而已。”于微年毫不在意，“堂堂金丹真人了，竟只如此。”
    “你！”若清怒极反笑，眼眸似有流光闪过，举剑欺身。
    微年当即要举剑迎上，面前忽而一银白身影，一掌将那若清拍开，顺势将她拉至身后“别看她眼睛，她在用摄魂铃和媚术。”
    原来是方才在那茶馆中予她手帕的男子，男子放出气势威压，正是金丹圆满。
    明衍已经拉住若清，微微躬身碰手，“抱歉小师妹，我并无伤你之意。”
    于微年执着剑，侧身避过这一礼，“道友自便。”见那两人离开，这才转而面向出手相助的男子，“多谢道友，敢问道友姓名。”
    “在下夜白。”
    “夜白道友今日再三相助，微年有愧，不知道友师承何处，他日定上门拜谢。”
    “不必，我亦剑宗弟子，接了任务来查清红莲教一事。”夜白略略一顿，手中化出一白玉小剑，正是剑宗亲传弟子令牌。
    “原来是夜白师兄。”微年拱手一礼，“不知师兄是哪个峰的，回头也可拜访一二。”
    夜白抿了抿唇，“在下乃禁地云楚老祖关门弟子，师妹不必在意，今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我任务未完，先行一步。”
    “师兄好走。”于微年看着那白色身影离开，剑宗禁地为大乘期老祖们的清修之所，无人非传不得入，老祖向来神秘，活了数千年之久，大半弟子已不知其名，更不知有几位，岁月易逝，连带着曾经的辉煌也归掩为神秘，连收徒也不必知会掌门，难怪夜白如此高深莫测。
    十日后微年又到了雁城，却远远见了剑宗驻地的弟子诏令，弟子诏令一出，再此地附近的弟子若无要是必前去支援，相当于紧急任务，若是完成了也是有积分的。微年却也无事便加快脚步去往了剑宗驻地，弟子令牌方交了，那驻地真人见微年不过练气圆满，原不让她随行，内室却有一人走出来，声音温和，“让她去吧，有我看着，倒也无事。”
    于微年抬头看去，面上便是一喜，“宁远师兄。”
    “不是出去了一趟吗，怎么又逛到附近了”路宁远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上一地图放下，才拉了微年说话。
    “去了趟天灵寺，然后想再各处走走，才到雁城就见弟子诏令，我就来了。”于微年冲路宁远笑笑，见路宁远一身黑觉得稀奇“还是第一次见师兄穿这黑色弟子服。”
    路宁远理了理衣襟“合适吗？”
    “合适。”于微年眉眼弯弯，“师兄穿什么颜色都极好看。”
    “行了。”路宁远捏捏她的脸，“就知道哄你师兄高兴，今日这事说简单也简单，不过难免见血杀人，你一会跟着那几个师姐去救那些被困着当作鼎炉的女子，不要跟着冲在前面，你还未筑基，不得莽撞。”
    “是。”于微年这才知道，原是雁城外一处小山头被剑宗一弟子误打误撞发现了有一群邪修，掳了一群女子做鼎炉修炼，修为不算高，多半是筑基，这才只发了弟子诏令，由怀奕与宁远领头去剿灭了。
    微年随着众弟子到了那山头，见怀奕飞在空中部署控制，路宁远已先破开那禁制，挥着未出鞘的封圣冲进去，剑气凌厉，两三下便处理了那些门口的邪修。一时呼喊与打斗声冲天，地上奕有大片鲜血。微年瞧了一阵，见怀奕查清了关押女子的地方，便招手让几个女修前去解救。
    于微年连忙跟上，快到那房内侧身便有一邪修冲过来，微年面不改色拔出剑就是一击，那邪修已躺倒在地，一剑封喉，口中只有嗬嗬之声了。身边一筑基女修见了不由叹道“小师妹当真不怕啊，我原先第一次杀人时手都抖了。”
    “邪修，只是一群恶兽罢了。”于微年看了眼剑尖的血，“师姐走吧。”
    几人一路解决了四散逃跑的邪修，开了那房的门，只见十几个青白面色身上不着寸缕的女子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多半数已元气全无，被吸食得干净，发已花白命不久矣了，一群女修见了便红了眼睛，各自拿了衣裳与那些可怜女子套上。
    于微年没有合适的衣服，只抱着剑站在门口守着，忽而一角有一女子出声“是你？”
    她看过去，忽而一怔，随即从储物袋胡乱取了件略大的披风予那女子，“是我。”
    话音未落，微年便觉有冷风袭来，她急忙侧身抬手将那披风连带着女子的手挡开，冰凉擦着她的脖颈而过，留下一道血痕，地上便落下一金簪。一旁的女修见了微年被刺伤立即抽出剑将那女子一掌拍出，冰凉的剑抵上女子的脖子。
    “师姐且慢。”于微年出声止住她，反又倾身立于那女子头上，“你恨我？”
    “为何不恨。”女子冷笑，知自己大限将至，反而不怕了，“如若不是你逼的他们立下誓言，我为何会沦落至此，你种下的因，那便要偿还这果。”
    于微年摸上脖子，那里有温热的血渗出，“你明知杀不了我。”
    “那又如何，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你的脖子就不是被擦伤是被捅穿了！”女子赤红了眼，“你自诩正道人士，逼的弱女子沦为他人鼎炉，这就是你的不杀我们？你先前可伤到丝毫，痊愈被骗之人可伤到分毫？”
    女子越说越激动，反到理直气壮起来，还要再说，便见眼前女童不怒反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黑白分明，清泠泠看着自己，没有丝毫怒意不解后悔，反而有一丝了然与怜悯。
    “因乃是你所种，恶果你已尝，还怪与别人，痴儿一个。”于微年直起身，“师姐，她也不过十几二十年寿命了，让她自身自灭吧。”
    “你不如杀了我！”女子忽得起身便要撞上那收回的剑。
    微年一掌又挥开她，“若没有我，还会有别人。要恨就恨你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弱者才会怪罪别人。你该恨你保护不了自己，恨自己走了歪路，临到了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我不杀你，是因为杀你没有任何意义。”于微年说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走出了屋子，站在一片尸体与鲜血间，挑出伤药胡乱抹上脖子，想了想又拿了纱布擦掉血痕，刚丢下纱布便见不远处路宁远正在用衣袖擦剑鞘上的血，抬眼见于微年过来了将剑背回身后。
    “走吧。”路宁远没问微年为什么脖子会受伤，“回剑宗？”
    “嗯，我要回去闭关。”于微年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话，帮着收拾完现场，和路宁远一道回了剑宗，直奔华清峰，与洞府之中设下禁制，便盘坐于寒冰床上，闭目凝神，运起气诀，四周灵气迅速汇聚于白狐皮上小小的人身边，似无底黑洞，绵延不绝。
    何为因，何为果，现在受苦果，便是过去自作因，因果缘来如此，只是世间痴儿众多，不思己因，只苦于其果，都是寻常。世上万事，循环如戏，所谓因果报应，终究也是因果二字。
    她有残缺的前世，一面之词的过往，不得而知的真相，她年幼之时一定要了结的因果，如今也已慢慢在她面前展露端倪，静待她的成长展开。先前的怨恨梦魇早已消散，余下的是她的道而已，她还不够强，所以窥不得全貌。
    她的，因果轮回道法。
    三千大道中的一条在她眼前慢慢展开，无数因果循坏，轮回往返，搭建构成了这个世界，这个天下的一切生灵，难逃因果轮回。
    微年一脚踏入因果道中，那便去往，直追不舍，穷其一生，但求窥其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