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宗门大选（二）

    蓬莱岛四季如春气候怡人，宗门大选使得其热闹非凡。剑宗只招收练气期十岁至三十岁灵根纯度六十以上的弟子，于微年与一众过了初选的人一齐被带到了群山脚下，只见那山若被剑从中劈开一般，南北各自对立着，远看只一线天，近看才发觉两半山已离出百米之外了，那山乱石嶙峋，各处竟不见一丝草木，只有或白或青的山石，见之不觉心中凛然。再望那两峰之间的断面，只一眼便感到那磅礴的剑意。
    于微年在人群中，右手虚握，只觉每个见到那山的剑修都会想要抽出自己的剑，凌空一试。她的剑，现如今怕是还在那玄明的手上吧，那是她的剑。
    微年神情逐渐坚定起来，她一定要接回她自己的剑。
    “此峰名为望剑峰，我们的第二轮试验便是此峰，只凭借自己的身体，不动用外物，三个时辰内到达峰顶。”一金丹真人立在最前端宣布了规则。
    微年紧了紧自己的发带，仰头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在众人小声议论中一言不发，只稳步走到那山脚下，一脚踏上山石，素白的手向上用力抓住另一块山石，手背上青筋毕现。此关无非考验人的体力心志和耐力，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却委实不算短了，对于微年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自两年前她在练武场跑圈时腿上便绑上了沙袋，日渐加了重量，平日里为了锻炼胳膊每日挥玄铁制成的铁棍数千次以上，更不提她已是练气十层，气力见长。
    路宁远和萧水易并一众剑宗弟子站在山下瞧着山石上爬行的众人。高山何其伟岸，人爬在上面不过一只蚂蚁般。宁远目力好，扫了一眼便见到那墨青身影，明明那么小一个人，却好像有无限大的气力。陡峭的山石，只手臂用力人便飞身上去了，稍缓些的地方更是游刃有余，只迈步，灵猫似的便跃上去了。不多时便已超过大多数人了，只是个头还不高，到了一处平台，再往上的一块巨石比她伸长了手还高出好多，几乎高出了半个人。
    萧水易看得兴起，见那小丫头蹬腿跳了几下也摸不到一处可以施力的地方，竟捂脸笑了，“咱小师妹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太小个子太矮。”
    路宁远不接话，皱着眉看她挂在那尴尬境地，左右也是光滑的石壁，这丫头怕是只顾着一路向上没想到会遇到这般境地。
    “你猜她会怎么办。”萧水易揽住宁远的肩。
    路宁远眯起眸子，“跳下去。”
    “什么？”萧水易一惊。
    路宁远话音未落，那小身影已经蹲下身，一手撑在地上，纵身一跃，堪堪落到下面一块青石上，脚下扫落不少碎石。看得萧水易心里一惊，手上捏得力气重了些，路宁远一掌拍开这人的爪子，不错眼盯着上面的人。不进则退，进若不成，便退了再进。
    于微年跳下后站定却也不急着动，上下左右查看一番后，往一旁挪了几块岩石方才又继续往上爬。不出一个时辰已至半山腰，路宁远见状移开目光，开始尽职尽责观察那些有可能落下山的人，总不能叫人一场试炼便摔死了。
    陆续已有几人摔下，被或在山脚下或御剑停在山腰的弟子救下，已是失去了入门的资格。
    于微年抬头望了一眼，距离峰顶已不过百米，心下微松，身上的力气还有余，提气再往上爬去，心里除了登上那峰顶再无其他。忽然眼前就是一人坠落下来，一脚便也将微年踹个踉跄，肩膀被撞得生疼，微年不及思索，转身便伸出了手，却只落了个空。
    那少年死死扒住了微年脚下的岩石边缘，手指前端已是青白，太阳穴也爆出青筋来，要用一只手的力量扒上那么一小块地方支持整个人实属勉强，手指已渐渐往边缘划去，只怕他这次努力要白费了，正在绝望间一只手便握住了自己的腕骨，抬头望去，竟是一十余岁小儿，连手也是纤细非常，看着没什么力量。
    “抓紧。”于微年绷着脸亦有些吃力只说出这两字便稳了下盘施力，这布衣少年看着不胖却也沉重，她使出全部气力才将人拉上来些，少年得了助力另一胳膊也扒上岩石，一个用力整个人便上了岩石。
    两人一个蹲着一个趴着长出了一口气，原先正要冲过来解救人的弟子也停下来悬在了空中。
    “多谢。”少年郑重道了谢，“往后你便是我亲兄弟，我欠你一命。”
    “不必如此。”于微年有些讪然，“举手之劳，而且没有我你也不一定会掉下去。”
    “那你也助了我一臂之力，这恩以后我必当报答。”少年显然不肯，打量了微年几下，没想到这看着精致的小公子居然能到这一步，更没想到会拉他一把，“在下祁墨。”
    “于微年。”于微年与他互通了姓名，指指上头“继续吧，没多远了。”
    “小兄弟先吧，我再歇会。”祁墨有意让她，耽误了于微年一会，他往旁边挪了块地方。
    于微年道了谢自己一手用力攀了上去，不过一炷香后便与祁墨在顶峰汇合。这时于微年身上的衣袍已被割破了几处，满是尘土，袖口束着的护腕上也满是划痕，更不提手上划破磨破之处，若是被楚曦看见了定要说她半个时辰。便寻了一处地方盘腿坐下，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取出些灵药，胡乱清洗后涂上止血散和白玉膏，不消一刻钟便已好的七七八八只有些不大好看的疤痕了。
    这样处理完一转头便见祁墨正守在她身边，见那麻布衣上也有不少斑驳血迹于是将那药送到祁墨眼前，“这是止血散，这药膏，治疗外伤的，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祁墨有些不好意思“不用的，这些不过皮肉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这药膏这么珍贵我用不上。”
    微年挑眉，仔细瞧去，这人不过十四五岁，练气九层，原是一有些黑瘦的少年，只一双眼睛格外黑亮有神，衣着简朴，浑身上下看着皆不是有钱的样子，心下了然。“你用吧，这些上药我也会炼制，不值钱的玩意，既然把我当兄弟就不必拒绝了。”
    祁墨听了这话至得接过，低头小心翼翼取了药，颤巍巍抖了些许药粉，用指头慢慢抹开，忽得听微年道“还有，其实，我是女的。”，顿时手上一抖，药粉洒出些许，不由心疼极了。“啊，原来你是...你是女的？”
    他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何打扮成这样？”
    微年耸耸肩，摊开手，“为了方便啊，就如今日，穿裙子登山多不方便，爬完珠钗散乱更是烦人”那手还未收回，便有人在那手腕上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抬头看去，原来是路宁远，那人正似笑非笑瞧着她。
    “小师妹好力气，这才两个时辰就已经上来了。”路宁远低头瞧了一眼那白嫩掌心纵横的狰狞疤痕，皱了皱鼻子“好丑，知道要爬山不带着个手套什么的防护一二吗？”
    “不是不能借助外物嘛？”于微年不以为意，“小伤，不碍事，更何况我有去疤痕的药膏。”
    路宁远这下冷了脸“剑修最重要的，除了剑便是手，没有这完好的手你拿什么拔剑。”
    “师兄教训的是。”于微年见他莫名生了气也只好顺了顺这只莫名炸毛的人，收回手背在背后“以后不会了，还是我练得不够，等练体练好了，石子哪里伤得了我呢。”
    末了又喃喃自语，有些委屈“我娘没给我开练体的药浴方子，说我年纪太小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样。”
    路宁远见她那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也生不起气了，本也只是来教训她不知道更巧妙非要蛮干，还敢在危险之际救人，他当时在下面瞧着就差一步于微年便被那人也带倒了。他皱了皱眉，他这是把这丫头当成亲妹妹了，这样急着上来瞧他，原先只是觉得她有趣，身上有自己熟悉的气质，又看了看那人小心翼翼藏着的小手，又有些好笑，不知觉间自己原来竟已这般担心她了。
    于微年只当路宁远嫌她还不够强，做事不够漂亮，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眼珠转了转，从储物项链中变出几个灵果来，举到路宁远面前，“师兄吃吗？这个果子酸酸甜甜的，我最喜欢吃了。”
    路宁远这下彻底没脾气了，拿了一颗灵果顺手敲了敲人的小脑袋“你这小脑瓜里除了修炼和吃是不是没别的了，怎么这么喜欢吃东西”
    “我娘说了，民以食为天，修仙之人虽不重口腹之欲，可含有灵气的膳食会不知不觉之中改善人的体质，使人更康健，看我就知道啦，多健康。”于微年小脸红扑扑的，还是刚爬过山的原因，又低声喃喃道“而且上辈子根本没吃过这些东西。”
    “什么？”声音细微，路宁远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上辈子？”
    “呀你小子又在这里逗小师妹不务正业。”萧水易不知何时从背后窜出来又将自己挂在路宁远身上，顺势就着路宁远手上的灵果咬了一口“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回就是专门冲小师妹来的，怪不得之前喊你你都不来宗门大选。”
    路宁远盯着手上那颗被咬了一口只余可怜一点的灵果，咬牙切齿，右手伸向背后的剑“萧水易，你这是皮痒了，给我拔剑！”
    萧水易连忙后退两步，一手成掌挡在身前“我错了，我错了，你别，你别，你看封圣它老人家一点都不想从你背上下来，我突然想到我还要去站岗，我先走了。”
    路宁远和于微年看着萧水易慌不择路的模样终于放声笑了，宁远转头“我也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歇着，还有下一关呢”
    于微年顺着路宁远的指尖看去，原来是两峰之间的一个颤颤巍巍的简陋木桥，上面两个铁索，风一吹便随着晃晃荡荡，点了点头。
    一旁祁墨见路宁远走来才敢说话，语带艳羡“原来你竟与宁远师兄关系如此好。”
    “怎么你们都喜欢问我和他关系。”于微年有些不解，“只是有些缘分，见过几面，师兄人很好很亲切，肯多与我说几句话。”
    而且她总觉得这人身上气息有些熟悉，并非那平日里的或浪荡或凌厉的气质，是原原本本，最初的感觉，硬要比喻起来，像是她梦中曾拥抱过短暂给过她明亮温暖的狐狸。
    “不是，宁远师兄其实看着，格外的。”祁墨歪了歪头，“要怎么形容呢，我是地上的泥，他是天边的云。他是我的梦想，我要成为宁远师兄那样的男子。”
    于微年撑着头想了一下路宁远的模样，“那可能不行，他比你白。”
    “不是这个样子。”祁墨一时语结，揣摩了片刻便一股脑嚷出来“我是想成为像宁远师兄那样厉害的剑修，师兄在我这个年纪已经筑基了，而且每一次比试都未尽全力便立于不败之地，我想，我想要成为能让他拔剑对敌的人。宁远师兄是我们村所有孩子的梦想，当时他一人一剑就解救了来我们村肆意屠杀抓小孩子的邪修，真的超厉害。”
    说话间，少年的黑眸更加明亮，于微年心领神会“我懂了，宁远师兄真厉害。”然后重重拍拍少年的肩“你这梦想，任重而道远，努力吧。”
    说了一会话于微年便正经盘腿坐下，闭目开始修炼，祁墨见了也跟着吐纳运转灵气修炼起来。
    三个时辰已过，峰顶上只余百余人，比之之前报名的数千人差之多矣，原来这问剑峰如此考验人。那领头的金丹真人又扬声宣布下一关。“走过这一线天，到对面峰顶之后，再进入幻境，若能成功通过第三关便算是半个剑宗人了。”
    众人见了那晃悠悠的危桥不由心中怯怯，有人上前尝试一二，没走两步便连滚带爬吓了回来，嘴里直嚷着下面有东西。又有人小心翼翼走上去，不敢往下看，只平平看着面前，走了两步吊桥晃悠悠的，一时僵持住了许久，更有一脚踩下去，那木板便翻下去的。只听闻惊叫连连，有恐高者更是都不敢上前。只是见好些跌下那吊桥又被剑宗弟子捞上来。
    微年瞧了半天隐约觉出那吊桥并非简单吊桥，想必那先走过吊桥再进入幻境是个幌子。待到自己上前时，搓了搓手，那疤痕在手心互相摩擦过去，无端叫她起了一身战栗。她深吸一口气，走上了那吊桥。
    果不其然，只走了两步，往下一看便是一片火海，火舌卷着脚底板，甚至能感觉到脚底皮肤焦灼，连发丝都要被那热浪融化，皮肤和骨头几乎要吱吱作响。
    原来是这样，于微年冷笑两声，不过就是那灼烧尽自己的九幽地狱的烈火而已，不过就是那地狱之火而已。那火最是狂暴霸道，不知自己师父从何处寻得那火，竟然用地狱轮回之火灼烧自己，传闻世间所有灵魂进入轮回之地，便是九幽地狱。极恶之灵也经不得那地狱之火，所以称其可以焚烧尽所有罪恶，无人敢随意靠近地狱之火，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用这火，把仙灵之体与屠戮了千魔的剑炼制到一起，可不就能涤荡一切妖魔，戮尽天下魔窟。
    多荒唐！多疯魔！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生都是个器材！于微年握紧手中的铁链，逐渐收紧，不知觉间已有鲜血渗了出来，直到滴到额上她才清醒过来，方才她戾气横生，极恨极怨，隐隐有入魔之势。
    路宁远在峰顶瞧着那吊桥上站住的小人，素日讨喜的桃花眼里竟是火光灼灼，深邃的黑眸下隐隐有血色重瞳，额前已有血珠滚落下来，留下一行印记，素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妖异，不觉愕然。幻境考验的是心底最深处的感情，看那样子竟是血海深仇不成。可她明明才十岁，瞧着受尽宠爱。莫不是，方才，她所说的前世，他不曾听错？
    他心中担忧，却见那人竟松了握紧铁链的手，立在那晃悠悠的吊桥上，这是在做什么？她出不来了吗？
    于微年缓缓松了手，右手取下左手腕上的佛珠，复又抬起左手握紧了那铁链，嘴里念着静心咒，右手不断拨弄佛珠，脚步稳稳向前，不再管周身的灼人火海。她既走到这里，必不惧于此，她要一直走，不能停下。往前走，拿回她的剑，拿回她的人生，拿回她的一切。
    于元洲，楚曦，于卫景，于薇蕊，老祖，玄尘子，还有见过一面便真诚待她的路宁远......
    有很多人等着她的未来。
    小小的身影脊骨笔直，哪怕浑身衣袍破碎，哪怕手中鲜血淋漓，哪怕额上鲜血已滚落至鼻尖，她稳步向前，在动荡间方向不变，越过那些空缺，每一步都坚定极了，不多时便到了对面峰顶。
    这条路，她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