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柠柠

    众人又玩了一会儿才结束。
    整幢宿舍楼已入梦，悄然安静，连宿管的拖鞋声也消失了。
    杨一洲负责将人送下楼。
    他早就和一楼的某个宿舍约定好，借地利之便，让她们从一楼宿舍的窗户暗渡到对面。女生宿舍楼那边，章芸溪也找了一楼寝室的人为她们放行。
    下楼前，杨一洲先发了信息过去，人一到，一楼男寝的门便悄无声息开了。
    “快点。”开门的人低声催促。
    “谢了兄弟。”杨一洲拍了下对方的肩。
    “客气，等下自己带门。”
    他们蹑手蹑脚地入内。
    其他人都睡了，也有个在玩手机，不太关心地扫看了他们一眼。开门的人也翻回床上准备睡大觉。
    窗户大敞，寒风入室。安静之中，薛冰冰搓了搓手臂，小声嘟囔：“外面好冷。”
    窗台下有张凳子，有一只凳腿磨短了，人踩在上面打晃。
    薛冰冰一站上去重心就不稳，幸而杨一洲及时扶了她一把，她脚蹬上窗台，先灵活地跳了出去。
    章芸溪第二个走。
    有薛冰冰的“示范”，她上去的时候就借了杨一洲的力，眨眼间就到了窗外。
    只剩下万柠和杨一洲。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一点尴尬。
    很快，外面的薛冰冰压低了声音催促，“柠柠快点！”
    万柠：“来了。”
    在她即将上前去时，他忽而问：“我能不能也叫你柠柠？”出口的瞬间，他又似乎觉得自己太莽撞，懊恼地皱了下眉。
    “嗯。”万柠应了声，又道，“朋友都这么叫我。”
    杨一洲眉露欣喜，接着说：“刚才我……”
    万柠不安地回头望了望，室内的那盏手机灯还亮着。
    他也发现了时机和地点不对，停住了。
    薛冰冰又催了一声。
    万柠连忙迈上凳子。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自己扶住窗台，没有寻求杨一洲的帮助。
    刚刚他喜悦的神情，让她后悔一时不察，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好像不该答应的。
    她分了神，脚下的椅子登时一晃。
    “小心。”杨一洲下意识地伸臂。
    但她站稳了，回过神道：“没事，我可以的。”
    她轻盈地来到窗台，手扶着被推开的窗玻璃，准备往下跳。
    这时，借着顶端的月色，杨一洲倏尔看见了她背上一点未干的湿痕。
    像有人曾经用湿漉的手紧紧拥抱过，那痕迹才会渗入布料中，落下比别的地方更深的颜色。
    他顿时脑袋空白，喉咙一紧，先喊了她的名字：“万柠！”
    她于是转回头。
    皎白的月光倾泻下，窗台上的女生也像一轮朦胧月，又像一段轻盈的梦。
    她望向他。
    一阵大风刮来，拂起她的裙角，也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像是要被风吹跑了。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他道。
    “嗯，你也是，今天辛苦了。”她侧头对他笑了下，“晚安。”
    “晚安。”人没了影子，他才低声道。
    人已经没了影子，月光也黯淡了，杨一洲又站了片刻才离开。
    他独自回到寝室。
    生日会后的男寝一片狼藉。
    蛋糕七零八落糊得再也看不清上面的英文字，分离出的奶油被蹭在桌面床沿，挂着的气球也瘪没了气，垂挂到了地上。
    几个人只将零碎东西踢到角落里，准备第二天再说，眼下都在床上挺尸。
    只有陈濯飞先稍微清理了“战场”。
    杨一洲开门时，他正因为上衣沾了蛋糕奶油，准备换衣服。
    “回来了？”他跟杨一洲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双手交叉拽起衣摆，粗鲁地往上一掀，再弓起后背将上衣整件脱下。
    脏衣服被扔在矮柜柜门上，他从里面拿了件干净的准备换。
    前方传来“砰”地一声。
    好像是杨一洲摔上了门。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有人抱怨：“老杨你轻点！”
    “轻点不是怕你爽不到吗？”另一人接。
    “滚！”
    暗中传来几声“哧”笑。
    杨一洲少见的没反应。
    其他人都只当他是一时失手，笑话过就算了，只有陈濯飞察觉到了不同。
    打开的柜门像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划开了两人。
    长久处于黑暗之中，他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片漆黑，能够察觉杨一洲投注来的视线。
    他也抬起眼。
    “有事？”
    “没什么事。”杨一洲的语调听不出好坏。他将柜门往里一推，从陈濯飞身旁挤过。
    “你挡住我了。”
    *
    万柠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仰躺在床上，将手伸到空中，像观察又像是发呆般看着它。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因为劳累，薛冰冰的床铺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她听到声音便重新闭上了眼，脑海里那些经历过的场景又一遍遍重放。
    阳台上那个动作，是拥抱吗？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
    她仿佛走在无人的迷宫里，不断向太空发送信号。迷宫荒芜，荆棘丛生，她早已不期盼回音，却在此时，传来了滴滴的讯息。
    可这是真的吗？
    疲惫又脆弱的人最容易产生幻觉，只为了给自己一点微茫的希冀。
    可又如果是真的……
    万柠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在悬崖上走钢丝，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已经走到了钢丝的中间，无法后退，也不能前进。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这天她的状态不好，上课总是走神。
    反倒是体育课的排球测试，她对着那面白墙心无旁骛，连续垫球超过40下，快速达到了测试的要求。
    但她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垫击。
    这种简单、纯粹的动作让她十分放松。
    她没注意到，周围练习几个女生都停了下来，围观她垫球，还有人替她数数。
    没一会儿，实心球测试结束的男生也路过欣赏。
    万柠的接球动作轻巧又流畅，侧脸神情专注，分外引人注意。
    为了方便垫球，她将衣袖扎到手肘之上，手臂外翻并在一起，露出细白的内侧。那块位置屡屡遭受橙色小球的击打，开始隐隐发红。
    终于球断了，飞到了人群中。
    她一回头，发现旁边围了一小圈人，愣了愣。
    女体育老师哈哈笑着说：“是我叫她们没通过的人来看看你的动作。散了散了，都继续练习。通过的女生自己组织去打排球比赛。”
    一转头，她朝外圈吼道：“男生围在这干吗，测试都拿满分了吗？还不去练？”
    男生们：“……”
    人散了，薛冰冰走上前，捏捏她的手臂，“绝了柠柠，你也太专心了，都不疼吗？”
    万柠：“还好。”
    那边章芸溪组织人打比赛，喊了她们一声。
    薛冰冰哭了，“我没通过，柠柠陪我！”
    “那我……”
    万柠还没说完，章芸溪快步走来，一把抓住了她，“这边人不够，柠柠你快来。”她转头无情地对薛冰冰道，“你加油。”
    两人先走了，留下薛冰冰在原地跳脚。
    等万柠来到排球场地，一眼就看见了陈濯飞和杨一洲。两个高个头的男生分立于球网两边，在女生群里分外醒目。
    与他们不熟悉的女生们也小声议论着两个人。
    章芸溪解释：“人还不够。他们测试都通过了，正好拉来凑数。”
    万柠和杨一洲分到了一边。
    杨一洲探身来问：“怎么打啊？”
    “你不会吗？”
    “就垫过几个球，没打过比赛，是不是有什么主攻、二传？”
    “没关系，这是娱乐比赛，不会分那么细，你只要把球打回去就可以了。”
    “那简单。”他又自信起来，活动了下筋骨，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我们一定能赢！”
    万柠笑了笑，视线却又不自主地飘落到对面。
    陈濯飞向旁边的女生要来了球，放在手里转了转，像是在试手感。
    而后他像是有感应一般，朝她看来。
    他们的目光猝不及防相交。
    甫一交汇，两人都迅速地挪开了。
    比赛刚一开始，说“简单”的杨一洲就被迫用脸接球，闹出了笑话。
    开赛后几分钟内，他又是漏球又是踢球，将“娱乐赛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逗笑了在场所有女生。
    唯有对面的章芸溪不耐烦：“杨一洲你给我认真点。”
    “我认真啊，我很认真。”
    他大喊冤枉。
    他来向万柠求助，“帮我看看，我这个姿势不对吗？”
    “对，你身体再低一点。”万柠细致地给他调整，“手臂要夹紧，但肩膀放松。”
    “这样？”
    万柠犹豫着想伸手，他像是猜到了万柠的心思，大方道：“哪里不对你只管纠正。”
    “这里。”
    她伸手去触碰他的手臂，调整了外翻的姿势，又给他示意击球的位置。
    一调整好，她就飞速收回了手。
    男生的手臂肌肉好硬。
    她这样想着，耳朵不觉微微发烫，不敢再伸手。
    等到再上场，杨一洲的表现就好了许多，终于不再闹笑话。
    比起杨一洲，“外援”陈濯飞进入状态要快得多，他仗着身高优势，还会网前扣杀，打得万柠她们措手不及。
    女生不免抱怨了几句。
    他应该没有听见，但万柠发现他很快收敛了自己，有几回分明习惯性跳高了，最终还是变成了轻击，将球抛到了她们容易接到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万柠隐约觉得，他总是将球打到她在的位置。
    就像这一个。
    排球落在她柔软的手臂上，她抬手垫起，发出轻声碰撞。
    球飞过了网。
    很快被打了回来，她没有注意看球，而是看对面的人。
    她的视线投到网的另一边，就抓住了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陈濯飞在看她。
    不是看球。
    橘色的球从他们的视线里落下。
    排球快砸到她的时候，杨一洲单臂接球，将它往上一扬，甩到了对面。
    接球的女生差点摔倒，但也勉强打了回来，万柠赶到网前救球。
    “柠柠。”杨一洲忽地喊，“球给我。”
    对面的陈濯飞倏尔抬眼。
    万柠一怔，下意识地将球垫给他，打高了。
    杨一洲比了下高度。
    正合他意。
    他高高跃起，手掌击球，发出清脆地撞击声，球高速坠地，弹飞到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