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中原秘境（一）

    这日守擂之战，于微年手提焚天剑，看着第一个跳上擂台之人，笑得张扬，“你，是第一个。”
    说完微年抽出长剑，烈火自剑尖撩起，蓄全身之力，焚天剑法第一式，炎上九天。炙热的剑气具现化为一条火龙，气势汹汹直从地上一冲而出，霸烈无比，周围之人皆觉温度袭人，再一看，那第一个打擂之人已被这一招之势扫下擂台。
    “第一个嘛，”于微年笑笑，收回焚天，“我要赢得有气势一点。”
    “下一个，谁来？”
    擂台上的少女张扬桀骜，神采飞扬，话语中战意昂然，观战众人呼喝起来。
    “下一个！下一个！”
    “谁来！谁来！”
    剑修多好战分子，这下众人都如同被激起斗志的公牛，又有人提剑往上来，亦被两招打下擂台。一时微年擂台附近群情激昂，看台上也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比试一二，便有一筑基已久的亲传弟子提剑飞身上去，“事不过三，我来攻擂，小师妹这回还能守住么？”
    微年一笑“师兄不妨一试。”
    此亲传弟子名为周全，亦天资过人，已是筑基后期，从藏剑阁中带出名剑含光，含光乃无形大道之剑，得含光者必可修至合体，但见青年眉目含笑，“师妹要小心了。”
    微年颔首，“得以领教含光亦是微年之幸。”语毕凝神蓄势，面前寒光一闪而过，剑气犀利照开一丝雪亮，微年急急侧身避过，含光看似无形，剑气亦能察觉，她前几年日日于八极剑阵之中受四面八方无形剑气攻击，早已练出了本能，剑气一出便能察觉方向，含光剑于微年而言不过是由人控制的八极剑阵罢了。
    周全身为出窍期真人的亲传弟子，十八筑基，得含光，自是一路顺遂，在宁远之前亦是引得多少弟子崇拜之人，如今筑基后期，开光可待，悟性又佳，对上微年自觉胜算极大。对这个气质与宁远相近的小师妹有些惋惜，听剑宗的人说于微年便是宁远师兄带大的，自然学了宁远身上那股狂傲十成十，今日挫挫她的锐气倒也好。
    接连几剑都被微年轻松躲过，周全眉梢微挑，虽是被惯坏了，果然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便也使出含光剑诀，剑若流光，攻向微年。
    微年又连接三招，凝眉沉思，自觉多少摸清了些套路，身形一闪，运起太虚流萤步，反攻上去，听得剑声铮铮，精神一振，招式大开大合起来，直逼向周全的薄弱之处。
    周全冷笑一声，到底年岁还小，剑法虽确实凌厉，实战还差些，手执含光，攻势愈发凶悍。台下众人只看得擂台之上剑光频闪，一时若夏日闪雷一般，迅疾过电。
    宁远亦是走的快剑，只是到底封圣雄浑，剑势便诡谲迅疾与霸道兼并，周全则是迅疾而轻，几个呼吸之间已招架数十次，如此四五十剑下来比试便已被带入周全的节奏。微年只觉眼前闪过一片冷光，周全已欺身而至，两人距离极近，在彼此之间投下一片阴影，这时微年才看清了那柄剑，泛着冷光的剑身上照出了自己含惊的眼眸，黑色的瞳仁里横着一片白芒。
    不该是这样的，于微年缓缓凝眸，自己的眼眸里不该有这样的神情，她一剑又挑开含光，蓄出焚天剑诀，剑诀第二势，赤火满天。
    一剑下去擂台之上一片火光，此时便可隐隐可见那含光之上反的火红，微年面上终于显出素日佻达的笑容，剑招大开大合，赤黑剑与含光相撞，火焰毫不客气地灼烧着含光，含光业已通红，但听剑声昂扬，微年每一击都比前一击更加气势磅礴，接连重击下周全招架不及，剑招被打乱，已被微年掌控了节奏，额上已逼出一片薄汗。
    “师兄，你输了。”少女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两人已比试了有足半个时辰，皆灵力散乱，气力皆尽，微年用剑所费精力由甚，最后一招更是劈头斩落含光。
    周全额上的汗终于滴落下来，长出一口气，“师妹好剑法。”
    观战众人皆欢呼起来，周全在剑宗亦是少年英才，如今两个大名鼎鼎之人比试，无论结果如何，他们皆看得兴奋，难得可见如此精妙的剑招与比试。一时皆感慨万千，这于微年当真厉害，十三筑基，筑基第二年便已击败筑基已久的人，如此看来当真筑基之下，再无敌手，简直和当年宁远师兄无人可让他拔剑对敌之威相当。
    周全之后，再也无人上微年的擂台，周全本就是前十最有力的竞争者，如今他败了，更兼微年已连败三人，这前十的席位，不给她给谁呢。果不出众人所料，天色渐晚之时，鼓响三声，前十已出，于微年于擂台上等得百无聊赖，一面打坐一面思量，不知这回秘境十三他们是否会前往，见自己已定下名额，当即一溜烟跑下台，回华清峰给人传音了。
    不多时十三十六便已回了消息，十三也已得了金成门的名额，十六的师父也与了她名额，如此一来到可在那秘境相逢。秘境十日后便会开启，微年摸了摸左手腕两串珠串，垂眸思量，闪身进了那随身洞府。
    菩提树依旧苍翠，一接近便觉心生平和，气息安宁，内里那小楼被楚曦打理了一番，她来剑宗之后还未曾进去看过，如今一看到仿佛进了洛县家中一般。一应的竹质桌椅书柜，还摆着她幼时爱看的各样传记话本，当中一个青釉花瓶，是楚曦最喜欢的一个，釉质通透，插各样花都极好看，穿过隔门进了一处，摆满了各样药材，多半是伤药一类，还摆着于元洲教他练丹的那个丹炉。
    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红木雕云嵌寒玉罗汉床摆在窗户一侧，当中小几上有一个珐琅香炉，旁边摆着一盒子混着檀香的安息香，另有一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还挂着霞色软烟罗做的帐子，一旁柜子上还摆着她素日怕黑睡觉时亮着的四角琉璃灯。
    各色各样一应俱全，叫微年白日里盛气凌人颇为浮躁的心忽然沉寂下来，离开于家之后她先前随于家众人学得的内敛稳重皆抛却了，前生她跟着玄烨，活得如同一张白纸，这一生她本能在哪处便极力适应一处的做派，跟着宁远华清久了便也将那不羁狂傲当作了伪装，实际她到底该是什么样子她自己都不知晓了。
    她解了弟子服，只着中衣蜷在那罗汉床上，倚着窗檐慢慢取了点安息香丢进香炉点燃，轻烟袅袅，慢慢带出凝神的檀香来。她本该是什么样呢？微年瞧着窗外那潭灵泉逐渐放空。
    她是好玩的，微年枕着自己的胳膊，今日那样好战的自己，也是自己，贪好玩乐，世间于她而言都算玩乐，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原先空荡灼人的地方随着檀香慢慢平息下来。
    楚曦和于元洲是很好的父母，于她而言这一世太过幸运，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极好，她甚至有些感激玄烨某种意义上的抛弃，否则永生永世的空白于她而言也是另一种噩梦吧。见惯了繁华与周身人群环绕，她再不想去尝那种寂静了。这一世，她有家了。
    “娘亲～”于微年轻轻念了一声，忽而轻轻笑起来了，一张脸是归于家乡的安宁欣慰。
    心怀其情，何处不是吾家。
    七日后剑宗二十弟子整装待发，领队的真人再三嘱托，秘境之内本宗弟子必须守望相助，虽不必一同行动，最好筑基弟子带着练气弟子，不得见利忘义，不得败坏宗门之名，就算与其他宗门之人起了冲突也切莫冲动拔剑，拔剑事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人性命。
    一时滔滔不绝说了足足半个多时辰，见众人都站着昏昏欲睡才让上了飞舟。祁墨与于微年坐在一起闲聊，二人早已商定进入秘境以后一齐行动。
    “这回我族中也有两人去了，回头介绍与你认识。”于微年一面剥着核桃一面说。
    “家族大真好啊。”祁墨一面感叹一面捏碎手中的核桃，用力过大，核桃仁已碎得乱七八糟。
    于微年瞥了他一眼，“你这是暴遣天物，你收不住力，控制不好力道，以后记得多练练。”
    “你说说怎么练。”祁墨也不恼，“用出去的力气是收不回来的，我下一个小点力气。”
    于微年挑眉，并指为剑，一剑冲至祁墨眼前，祁墨只觉面前一道刚劲的风刺来，刚要闭眼就见那指头停在他面前，剑气早已停滞不见，而自己举着的那颗新核桃已裂开，轻轻一掰，核桃仁却完好，连薄皮都未有划伤。那人懒懒收回手，继续剥核桃“我师父知道我打通了五十奇穴，对于灵力的控制力极佳，让我练剑的时候也要学会不浪费一丝灵力，用各种东西让我练控制力，光是一剑剖开核桃不许伤仁我就练了半个月。”
    祁墨听得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
    “嗯。”于微年扔了个核桃仁进嘴，“施展出的力气也是可以控制收回的，最大限度避免误伤，精准致命。我练的功法大开大合极为霸道，然霸道有余，精准不足，每施展一回耗费极大，如此可以锻炼我提高一击的精准度，学会保留施展下一击的灵力。”
    “我知道了，你的剑招向来可劲儿使力气，这样鏖战难免你吃亏。”祁墨若有所悟，“我现在知道为何你实战如此强横了，如此控制加上焚天，难怪他们说你，筑基之下，绝无敌手。”
    “这又是什么浑话？”于微年挑眉，“剑修对战大多凭借经验本能，我只是在此基础上更仔细训练了而已。”
    微年一顿，眯起眼睛，“克制，往往是剑修最不会的东西。”
    剑修，最善于战斗，也最善于凭过往经验与直觉战斗，法修与器修逐年赶上的原因在于精细，法修善用各样功法符咒，器修更是法器多多阵法计算亦省气力，这是华清所说，如今剑修势头不如从前，战斗的天赋和热情是剑修特质，不可丢弃，也是其他修士永远不可企及的优势——除了剑修不会再有一个门派每日都在斗法了，剑修亦只有剑，专一故而反复锤炼，靠着一柄剑便可登峰造极。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那中原秘境所在，众人驻扎在一处盆地里，已有不少宗门在此处了。剑宗弟子刚一下船，便听得其余人议论纷纷。
    “那就是剑宗吧，剑宗弟子当真都气宇轩昂”
    “人人都背着剑呢，诶看那个，赤色发带背赤黑剑的小少年，生得竟如此之好。”
    “那个赤色发带旁边的高大些的也如此英俊，真是比我们宗门一群风刮了能飘起来的男子好得多。”
    祁墨听了那些女弟子的话一时红了耳朵，颇为不适应，转头与微年道“好多人啊。”
    “五大宗门各有二十人，其余列得上名号的宗门也有两三名额，听说有二百余人。”于微年想起路宁远所言，“确实热闹。”
    剑宗带头的三位真人挥袖，数十个大帐便落在一处，“距离秘境还有两日，只是秘境开启时间不定，你们先暂且调息，养精蓄锐吧。”
    众人应诺，于微年并未进入帐中，举目一扫，见有一处一应青色袍子外罩雪白纱衣的人群所在，当是青云宗了，便回头与祁墨说了，自己去寻于薇蕊。
    于薇蕊正在与师姐说话，忽然间周围的人都停下来，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剑宗墨黑弟子服用赤金发带高束着发的小少年正笑吟吟大步向自己这处走来，腰间挂着一白玉小剑一个赤色绣云纹的储物袋，美得有些雌雄莫辨，桃花眼波光潋滟，只鼻梁高挺犀利添了英气。
    直到那人走到了自己眼前于薇蕊见了那熟悉的朱砂痣才反应过来这笑得颇为招人的浪子是谁。
    “小十六，看傻了？还是几年不见久不认识我了？”于微年笑嘻嘻地向坐在地上的少女伸出手。
    于薇蕊顺着她施力站起身来，“啧，你自修炼后就偏爱小子打扮，如今穿上这剑宗弟子服更是瞧不出你是个丫头了。”
    于微年随她奚落，拉了她的手，欲寻一处清净之地说说体己话，刚走两步便听见剑宗那处师兄师姐们起哄，更有稍大胆与微年说过几句话的师兄冲于微年道“还是我们小师妹厉害，一来就上青云宗拐人了！”
    “师妹师妹也给师兄拐一个，和这个妹妹一样漂亮的最好，再不然差一点也行，师兄不挑。”
    “师妹这妹妹是谁啊给师兄介绍介绍！”
    于微年咧了嘴，手放到背后的剑柄上“要介绍啊？先拔剑！”
    剑宗弟子见状一哄而散，“散了散了，微年师妹的焚天剑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于薇蕊在青云宗可没见到这般阵仗，往微年身后躲了躲，这才发觉微年长得极快，已比自己高出一个额头了，身形颇为颀长，只较寻常男子瘦些。见微年与剑宗弟子开完玩笑回过头来瞧她，便小声道”看来你在剑宗过得挺好，难怪众人都说剑修是异类，你们寻常都这般...这般热闹嘛？”
    于微年这才想起来于薇蕊生于世家，青云宗法修多仙风道骨知书达理，哪里见过这般荤素不忌的，转身双手捏上她绯红的两颊，四年不见，于薇蕊亦出落得极姝丽，骄矜又可爱，腮边肉极好捏。“我们剑修自是没什么规矩，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于薇蕊努力摇头试图从微年的魔爪中逃脱出来，忽而听得一声喊打断了两人的拉扯，一同循声望去，原是一身着月白金纹衣袍的高挑少年，头上亦戴着镶白玉金冠，杏眼中星河璀璨，腰间明晃晃挂着于家嫡系的白玉梨花木身份牌并一个紫金金成门弟子令牌，手上拿着一把折扇，亦是笑盈盈的。
    “十三！”于薇蕊连忙冲他招手，十三便迈开步子跑了过来，到了跟前又慢慢踱了步子，唰一下打开纸扇。
    ”我远看还以为十六去找你被其他剑宗弟子调戏了呢。”于卫景装模作样摇了摇扇子，“谁能想这调戏良家妇女的小公子原来是我们小十七。”
    “你最慢找到我们，还敢说嘴。”于微年横她一眼，见那扇子向她飞速袭来眼皮也不动一下，伸出两指夹住，察觉到那灵气波动，有些意外地挑眉“你的法器是这个？”
    “啧剑修就是不一样。”于卫景花了好大的力气收回扇子，略略点头，“几年不见武力见长啊小十七，啧，你这气息，莫不是已筑基了？”
    于微年略一颔首，“去年刚筑基。”
    于卫景夸张一叫“小十七你可了不得，十三筑基说出去谁信啊，你们剑宗之人居然没有宣扬出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和薇蕊才将将练气圆满来此借机筑基，你倒好，早就筑基了。”
    “你们也离筑基不远了。”于微年摇头一笑，“此次要一同嘛？”
    “好。”于薇蕊一口应下，“有十七在我心安，我可不想再被人到处跟着，你知道那于初蓝嘛？这次她也来了。”
    于微年和于卫景转头看去，这才发觉远处青云宗驻地有一女子正定定看着这个方向，先前微年与十六两人容貌过盛一直不少人瞧她也没太在意，如今正对上一削瘦瓜子脸的少女的直勾勾的眼神。
    于微年皱起眉，挥手设了个结界挡住众人窥探。“她一直跟着你？”
    “这事也怪，我不是吃了你爹炼的丹药灵根滋长成了资质满九十的水木灵根嘛？那日我过宗门秘境意外唤醒了万生仙藤被一位老祖收为亲传弟子，当时那于初蓝也是那般先在我附近不知找什么，总一路悄悄跟着我。”于薇蕊撇撇嘴“之后又跑去一位尊者门口求他收自己为徒，据说跪了足足一月，那尊者见她心志坚定又同为五灵根才收她为徒。这回便是她师父将那名额给她的。”
    于卫景眉心亦拧起来，“当真怪异，你那戒指事后找到没。”
    于薇蕊一拍掌，“说到这个我便来气，不久后我见过一个杂役手上有那戒指，一问才知道是在一处小路上捡的，这倒奇了，你说说，我的东西怎么落在一条我从未走过的小路上。这于初蓝当真奇怪。”
    于微年思忖片刻，抬起头，黑眸沉沉，“她数次夺你机缘和所属物，仿佛总能知道你所经历之事一般，此人留不得。”
    于卫景也收敛了原先的嬉皮笑脸，“如今她与你在同一宗门，更兼于家弟子，宗门家族都不许同门相残，这事难办。”
    “难办也得办，”于微年神色坚定，“若是靠先知便可抢夺人的机缘，心思不可谓不险恶，若是她下一步干脆想要十六的命呢。”
    “此事我已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不必顾及家族，出了事他自有说法。”于薇蕊冷笑，“本姑娘的东西也是能抢的？她抢的走吗？”
    三人商议一番，此次秘境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若再跟着十六便围杀了她。
    “只是这妄造杀孽往后天道雷劫怕是更重些”于薇蕊有些担忧地看着摩挲着剑柄的于微年。
    “就算天道杀我，她既威胁了你，我便杀她又如何。”微年神色坦然，唇角似笑非笑，“我的剑，名为焚天，便是天道，我又何惧！”
    于卫景喊一声好，重重拍了拍于微年的肩，“我们中任何一人受人威胁，便是天道杀我，我亦杀他。”
    三人视线相逢，神色都逐渐坚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