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视同家人

    外面夜色正好，清浅的星辉自天际遥遥洒下，似细小的银纱均匀铺洒了一地，每抬步踩上一脚，仿佛都能发出细微悦耳的“吱咯”声响。
    从幽暗的天牢一出来，清凉的夜风便伴着醉人星光扑面而来，转眼落了苏墨满身，缱绻间将他自牢中沾染的浓浓霉味瞬间清理了干净。
    牢内牢外，虽同属同一片天空之下，可却照不到同样的星光。
    如同那已彻底破裂的父子亲情，不论谁对谁错、结局如何，此生都将不复再存。
    “公子，咱们走吧。”
    见前面的公子从大牢离开后，不知何故竟怔怔凝望那天边闪烁的星辰久久未动，长安忍不住再度一叹，上前轻声开口提醒。
    跟随公子以来，这是头一次，他在公子的身上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沉重与悲伤。
    他知道，看着老爷如今这副模样，公子的心里并不好受。
    一开始他也不能理解，公子为何要花那么大的代价，不惜以整个苏家的落败和老爷的生死为筹码，只为帮唐姑娘报仇平冤。
    在长安看来，以苏家如今的地位和老爷对公子的器重，只要公子愿意帮老爷一把，这个天下，必定会轻松落入苏家之手。
    最后也理所应当，会顺利交到公子的手上。
    只要公子愿意，日后随便寻个什么由头，便能轻松帮唐家平反；又有救唐姑娘母亲的恩情在，这仇怨，终归会有解开的一天。
    可公子却如此绝决，瞒着老爷背叛了整个家族，转身投靠了苏家的大敌，当真是丝毫也不顾念半点亲情。
    为此，长安心底还暗暗怪过公子，怪公子的六亲不认，也怨公子对自己的不信任。
    竟在暗中做这一切的时候，只交办墨卫去做；而给自己的任务，俱是围绕着那唐姑娘转，而不肯透露他的真正意图。
    可方才听了公子与老爷那一席话，长安便明白了。
    “长安，你心里是否也在怨怪我？”
    听长安开声，苏墨这才缓缓收回视线，紧了紧微微空冷的手心，并未离去，而是转头看了看身边跟随的少年。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长安神色微变，已立时收了心思抬眼迎上了公子的目光，坦然道：“小的若说没有，怕公子也不会去信。”
    苏墨闻声微微弯起唇角，笑容里却分明透着一丝无奈的自嘲。
    有长安这句，他便知道，自己虽非有心伤他，但终究还是伤到了他。
    果然，长安接下来的话，清清楚楚地表示了他的想法。
    “长安打小便跟了公子，一直视公子为骄傲，一直以身为公子的贴身随从而自豪。说句不夸张的话，长安陪伴公子的时间，胜过了这世上的所有人，包括公子的父母兄妹与师尊。尽管长安身份卑微，可长安一直以为，在公子看来，长安应该是不一样的，是值得您信任的。可……”
    说到这里，长安声音一顿，似是有些难过地住了话头。
    “长安，我并非不信任你。”
    苏墨一叹，开口打算向他解释。
    可长安却一摇头，出声打断了他：“不，公子，长安话还没有说完。方才听了公子与老爷的对话，长安才明白了公子的苦衷，明白了公子的顾虑和无奈。公子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长安虽然难过公子的不肯全部信任，但长安也明白，以长安的性格，一旦知道了公子的全部计划，长安不一定能隐藏得住，最后反而会坏了大事。所以，长安不怪公子！长安只希望公子明白，不论公子想要做什么，怎么去做，只要是公子的决定，长安必定义无反顾地追随公子，支持公子！”
    这是长安的心里话，也是让苏墨对他最为歉疚的原因。
    他何偿不知道，长安自小便视自己为神一般的存在，无论自己做什么样的决策，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去执行。
    可正是如此，他才不希望这次的事情让他提前知情。
    长安为人机智灵活，许多事情由他去做，总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收获。可长安到底年轻气盛，又极重情义，若让他发现自己从小信仰的公子有朝一日亲手策划背叛自己的宗族亲人，即使长安肯听命于自己，那也难以过了心里上的一关。
    与其让他满怀痛苦，倒不如瞒着他，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向他解释。
    如今听了长安这番心里话，苏墨知道，他已明白了自己的初衷。
    可有一点，长安却并不明白。
    “好。”点了点头，苏墨并非作过多的解释，只是伸手拍了拍长安的肩膀，随后吩咐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且先回去吧！”
    “公子要去哪里，长安陪着您一起？”
    长安一愣，有些转不过话题。
    当听明白公子的意思，不觉神色一愣，随后恭敬地低了头，有些失意地“喏”应一声，而后静静转身独自离去。
    “长安。”
    苏墨忽然又唤他一声，未等他回过身来，已正声再道：“在我眼里，你一直如同我苏墨的弟弟，而不仅仅是一个下人。”
    长安的身体猛地顿住，那转至一半的动作突然间就那样僵在原地，看起来古怪无比。
    仿佛过了极漫长的时间，才见他缓缓正过身来，俊秀无比的一张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激动，半晌才张了张形同失声的嘴唇，喃喃唤了一句：“公子……”
    苏墨朝他微微一笑，那笑意满是让人心安的温暖，“因为我视你如家人，不想你在我与我的亲人之间左右为难，徒生痛苦。”
    “公子！”
    长安声音一哽，本就发酸的眼角再也控制不住，有热热的湿意一滚，竟没出息地哭了。
    作为一个孤儿，长安在心里早已视公子为亲人，视苏府为自己的家。
    只是碍于身份，他从不敢将这点心思表露，哪怕公子与夫人对他再好，他也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只是一个下人，要牢记下人的本分，绝不可因公子待他的好而失了分寸，忘了自己不过只是一个下人。
    可此时此刻，公子却亲口告诉他，他在公子的心里，并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而是亲人。
    而公子这所做的一切，也正是为了苏氏一族和所有亲人在考虑，根本不是外人所见的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