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聚

    金海市。
    黄叶村。
    许南之幽幽醒来，入目是刺眼的白光，脑袋是酒后的宿醉。
    环顾四周，灰白的墙壁，身下是冰凉的草席，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胸口洒下金斑，空气里，弥漫一股受潮的霉气。
    这是在哪？
    许南之的眼神有些茫然。
    努力回忆。
    终于，他记起了事情的大概。
    因为公司成功上市，所以他在酒店举行了庆功宴，心情愉快之际，对于酒桌上的阿谀奉承通通来者不拒。
    频频举杯，许南之有些扛不住，紧接着就感觉脑袋一热，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但我为什么在这？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门外传来响动。
    许南之从凉席上翻身下床，走过去，推开门。
    院子里，一个女人正在浆洗衣服，许南之只看的到对方的侧脸。
    但，就是这张侧脸。
    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浑身僵硬不动，宛如泥塑。
    陈嫣。
    这个在梦里不知道出现多少次的女人。
    也是他的妻子。
    前世的许南之五十岁都未婚娶，外人都以为是他的眼光高，殊不知，他未曾婚娶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个妻子。
    许南之发迹之前，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每天混迹街头，也不上班，就这么东一下西一处的骗吃骗喝。
    换做以后的称呼来说，就是典型的该溜子。
    为了让他收心。
    许南之的老父亲花了大钱，又托了无数的媒人，终于找到一个肯嫁给许南之的女人，也就是陈嫣。
    婚后的陈嫣很快就怀孕，产下一女名叫许豆豆，许南之也安心扮演起父亲的角色，这样的日子如果就这么持续下去，倒也能和和美美。
    不幸的是，眼高手低的许南之又染上赌瘾，希望借此暴富。
    但，赌博，怎么会有好下场。
    十赌九输，许南之也不例外，手气好像只在最先好了那么几天，接下来就是逢赌必输。
    身上那点钱很快就没了，输光了就去借，借不到就去骗，骗不到就去偷，直到骗无可骗，偷无可偷之后，输红眼的许南之丧心病狂之下，居然打起了女儿的主意。
    他想卖掉女儿筹措赌款。
    也就是这天，当他签下女儿的卖身契后，彻底心死的陈嫣抱着女儿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也彻底将许南之糟糕的过往画上句号......
    往事跃至心头，拼命掩盖的伤口又被剖开，血淋淋的，亦如当初悬崖下那一大一小的两抹猩红。
    许南之摸着脸，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猛地一回头，身后的方桌上摆着一挂日历。
    上面，黑体白底，赫然写着：1993年，4月11日。
    也是这对苦命母女跳崖的前一天。
    这个日子，他永远都忘不了。
    重生了！
    许南之的脸上随之绽放笑容。
    思绪飘浮间，陈嫣也许是洗衣服洗的有些累了，伸出右手轻轻垂了垂酸胀的腰部，不经意间的回头，正对上许南之那双复杂的眼睛。
    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站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好像面对什么洪荒猛兽。
    脸上，恐惧之色浓郁。
    正准备迈步上前的许南之也停下脚步，正犹豫该如何开口的时候。
    陈嫣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同意你卖女儿的，如果你要卖，那我就跟豆豆一起死给你看。”
    许南之知道这不是威胁。
    陈嫣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内心是宁死不屈的坚定。说到就会做到。
    他连忙解释道：“我已经没这个想法，你别误会。”
    但他的恶行早已深入人心，陈嫣根本不信。
    她惨笑道：“误会？这世上难道还会有人比你更没有底线吗？”
    陈嫣长的很漂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姑娘，如果不是家里举债走投无路，当初就算他老爹肯花大价钱，别人也不一定会嫁。
    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脸色稍显病态，皮肤毫无光泽，头发也是干巴巴的趴在两肩，一双眼睛里，饱含绝望痛苦。
    尽管前世久居高位，但此刻，许南之竟然有些害怕被这双眼睛盯着。
    这时。
    听到外面响动，屋子里又跑出一个小女孩。
    头发乱糟糟的，小脸上也满是泥污，躲在陈嫣的背后，揪着妈妈的裤腿，小眼睛同样害怕的看着许南之。
    她看了看陈嫣，又看了看许南之，小嘴一撇，带着哭腔说道：“爸爸，你不要卖我，我不值钱，我吃的也不多，我以后会听话的，不会惹你生气的，求求你不要卖我。”
    “我不想离开妈妈，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想跟妈妈在一起......”
    说到后面，许豆豆的情绪已经崩溃，嚎啕大哭之声传遍四野。
    骤然惊起远处林中的一片鸟雀。
    陈嫣闷不做声，只剩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砸在地面上，溅起碎尘。
    生活再艰难，她能熬，日子过的苦，她也能熬。
    唯独不能忍受的就是失去女儿的痛苦。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里，许豆豆就是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女儿没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哀莫大过于心死说的就是这个。
    要不然当初的陈嫣也不会做出跳崖的悲壮之举。
    许南之就这么站着，商海沉浮数十年，他的内心可以说早就宠辱不惊，但，女儿的话，依旧还是让他破防。
    天真无邪的孩童的每一句，都像一把刀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许南之摸着兜，戒了大半辈子的烟瘾突然涌至喉头。
    但刚重生，兜里哪有烟。
    怅然若失的放下手，声音低不可闻：“不卖，永远都不卖，以后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声音虽小，但还是传进了陈嫣的耳中。
    她擦尽眼泪，眼神里带着警惕：“你又在动什么坏心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许南之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装腔作势，这个人，指不定又在憋什么坏。
    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他的圈套，以前，他就用这套博取同情的办法骗掉自己跟女儿唯一的生活费。
    许南之也没在意，只是朝着女儿露出一个自觉温柔到极致的笑容，用以安慰受惊吓的女儿。
    然后才摸着肚皮，边向厨房走去边说道：“有东西吃吗？
    陈嫣脸色一变，连忙放下女儿跟了过去。
    等她走进厨房，就看见许南之正紧紧盯着铁锅。
    这眼神......陈嫣一愣，
    许南之此刻的眼神是陈嫣从没见过的，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
    愤怒、庆幸、担忧、恐惧，懊悔糅合在一起，深深印刻在陈嫣的脑海里。
    一时之间，她竟然产生了许南之在忏悔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