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此心吾与晋阳盟

    “慎和公子，小心”云沁的银杏枝，正向康平文政的右手腕刺去。
    ”羲音。”
    这是一枚极小的银杏枝，三尺长，大指粗细，零零星星几片叶子，是云沁用步摇尖的一头削下的。
    但云沁功力尽失，她已运上全部力气，但银杏枝从她手下刺出时，依旧轻轻飘飘，如一片羽毛。
    康平文政左手小指一点，一声咔嚓，飘落而下的银杏枝又被削去了一截，只有两寸长。
    慎和知道这样简单一招，羲音已损耗了无数力气，他抬起头，可银杏叶层层叠叠。
    “羲音”他的目光在待发的银杏间寻觅，寻觅羲音的目光和身影。
    羲音武功尽失，他一刻看不见羲音，便一刻无法安宁。
    阳光从银杏叶，银杏枝的空隙中缓缓而来，慎和有些睁不开眼，他的手臂一垂，手握的银杏枝已插入了尘泥中。
    康平文政至上剑逆光而来，带着丝丝光晕。
    ”慎和，倒马入川。“云沁眼看康平文政的剑尖离慎和的眉心便只有一寸不到。
    倒马入川，是孩童习武的基本功，双脚挺直，手臂带着上半身后仰，这招却能紧急时避开长兵刃直刺。武功高的，再单手手肘向上一挑，便能将兵刃弹回给对方。
    康平文政眼角的笑意，像极了桑国至上川春日的粼粼波光，那是他们康平家的祖宅。
    慎和也笑了一声“至上剑，是你们康平家的圣物，我便以银杏枝与至上剑相击。我们老祖宗说，昨夜东风落古川，剑影桃花碧罗衫。
    慎和身形未动，左手手腕向上一托，这是南山静姝的招式，他手腕托起时，桃枝在他食指和中指之间腾地而起，向上的一头抵住了至上剑的中轴。接着至上剑一声剑啸，桃枝枝头竟然在长剑一震之时，分岔开，已将至上剑卡在了分岔之中。
    至上长剑立时如被冰霜凝住了一般，停在了半空。刺不出，也抽不回。
    原来，方才桃枝在慎和食指和中指间腾地而起时，慎和的食指和中指各自向内一靠，将桃枝的枝头给震裂开，成了一左一右分叉的两枝。
    这一招，出其不意。
    ”剑影桃花碧罗衫”
    云沁低声吟着。
    “他才是用剑的高手“
    本尘双手合十，闭目又睁眼。
    ”本尘“慎和右手长剑一顿，他旋转半圈，人与剑气在桃花中熠熠生辉，衣衫在桃花树上轻触几下，已跃到了本尘身前。轻轻一颤，追远剑已削到了本尘的左肩。
    僧衣丝帛裂开，他的左肩之下，竟穿了铁布衫。
    和尚毕竟不是肉身佛。慎和却摇了摇头。
    此时云沁抛出的那只桃枝，正漂浮在慎和与本尘之前，本尘左手手指如如拈花指一般，已点在了小桃枝之上，他小指向内一拨，桃枝竖起，直削慎和的右眼。
    云沁又惊又惧。
    慎和，这和尚要暗算你。
    慎和道，羲音，原来你一支都是在乎我的。
    他冠带一颤，长长的发带杨柳春风一地，剑柄向后一点，追远剑脱手而出，直冲向天阙。
    匪夷所思，惊惧异常。
    本尘道，阿弥陀佛，右手一伸，食指已在追远剑的剑锋上连敲了两下。
    本尘这”拈花指法的点弹之下，追远剑在半空调转几次，剑尖向下，如雪花坠地，直向下俯冲而去。而康平文政已从慎和方才这一刺中飘然跃出，左手一招，将云沁那枚短小的桃枝立在了左手大指和中指之间。
    康平文政右手是”佛手观花“的招式，手心向上，中指指背微微弓起，小指和名指各是一路指法。他手反转了两下，直向慎和后背拍去。
    ”慎和腹背受敌。我，我一定要救他。“
    云沁双手握住一枝横生的桃枝，这桃枝极长也极为柔韧，她用力一荡，只觉身轻如雁，像一片桃花，顺着桃枝荡到了地上。她落地时，衣衫在桃花中荡开，如织女揽霞，右臂伸直，已稳稳攀住康平文政纹丝不动的长剑剑柄。
    云沁竟然忘了，朱苦教她这招时，告诉她，若无绝顶轻功做根基，用这招，便是险象环生。
    所有人都惊讶之极，这招式，并无高明之处，甚至算不得招式。她悬在半空之时，毫无惧怕之神色。这桃树离地三丈，如若有丝毫差池，便会被长剑贯胸。
    这至上剑在日光下，光若春水，寒若冰霜，至上剑的锋芒，她不不是不知道。但云沁，以侠义回报慎和的情谊，奋不顾身。
    ”羲音，千言万语，便是一句，与子执手。”云沁更不知道的时，她落下时，慎和双手在长衫之下，已全身劲力向上使“南山拜观音”，悄悄将云沁下坠的力道尽数消去。他的心口因为内力剧烈涌动，有些发烫。
    他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的内力不及先辈，喜的是，羲音为了自己，奋不顾身，他此生已足矣。
    这丫头，冰雪聪明。
    原来，有些女人的武功，比桃花还柔。只是，谁能知道中原武林还有这一招呢？
    这招是朱苦所教的“仙人下星楼”，他幼年酷爱听戏，但家贫，无钱购买戏票，总藏在那些大树，阁楼之间。便琢磨出了仙人下星楼的逃跑招式。
    云沁极为聪慧，她是将剑柄作为下落的支点。她第一次用这招，不知深浅，但周身毫无俯冲之力震断筋骨，心中已极为愉悦。只是，她这般大伤刚愈，桃花一漾，她心口便跟着一颤。下跃上扬的气，便不受控制一分。
    “朱爷爷这招，我怎么用第二下”。云沁身子还悬在半空，但右手向下一握，已将至上剑握在了手中。
    ”云沁姑娘，你倒是情深意重。“本尘右手握半拳，手背向外，在慎和的追远剑上击了一下。慎和衣袖一掠，将追远剑和长桃枝立在地上，左手已将云沁揽在臂弯里。云沁后腰上如被一股无形气墙所拦，下坠的剩余一丝力道，便也被抵消了去。
    因此，她这一跃而下的下坠之力，竟也如在平地上迈出一步而已。
    云沁松开至上剑，抛向尘泥中。她道，带走你的剑，快走。
    康平文政都无法取回长剑，她能一击即中，这自然是慎出手护她时，已小指轻轻点弹，将如榫卯之势的桃枝和至上剑分开。
    本尘僧袍鼓起，双手在额前合十，接着双手并拢点向至上剑。
    他指尖点到剑柄时，至上剑忽得向上腾起几尺高，剑气凌冽，剑尖掉转，直飘向云沁与慎和。
    ”佛行青山“慎和轻轻吐出几个字。
    慎和右手握拳，衣袖先拳挥向至上剑。
    长袖之间，如若有风生青山苍穹，至上剑于无声处，惊起无数桃花惊鸿。
    本尘的眉眼微微低垂，可慎和的一拳已贴着剑身，挥到了本尘的僧衣之上。
    这一拳之下，力道自本尘合十的双掌间贯穿，他的僧衣像一匹失去控制的野马，牵扯着本尘向后荡去。
    惊鸟哀鸣，尘泥惶惶。
    桃林中两行笔直的印记，这是本尘以内力强抗这股力道，但须臾之间，他已向后退去了五六尺。双手手臂的骨骼微微作响。
    他的后背撞到枝干，桃叶桃花纷纷。
    ”深山龙吟，”本尘也轻轻吐出几个字。
    慎和先生，你能破去贫僧这招。
    他右脚向后一点，点中一株巨大的桃树，借着桃树反弹回来的力，双掌向前竖起，已将至上剑握在了手心。
    但至上剑落下时，极重极锋利，本尘想趁势将剑回刺给慎和，却也是做不到。其实并不是做不到，而是至上剑比寻常长剑都重，他若执意趁机回刺，剑啸未止，且又是悬空落下，先不论是否能刺到慎何，这长剑回弹之力，便足以震碎他的右手虎口。
    ”您忘了吗，当年你们威逼羲音来南山派偷取秘籍，你那个师兄还是师弟叫做绝尘的，将明镜台的功夫，倾囊相授，这许多年，我便是猜也猜到了克制之法。这作茧自缚，说的便是你们。”
    这世上从没什么天才，不过勤能不戳。
    ”我不是让你在桃枝上不要动的吗，怎么便一个人落了下来“慎和在云沁的额心轻轻弹了一下，声若被风拂过的护花铃，语气中，又是责备又是心疼。
    ”我们萍水相逢，他们让你腹背受敌。我不能见死不救“云沁避开他凄美哀伤的双眼。
    慎和轻声道，”羲音，眼睛闭上。发带在云沁眼角带过，云沁双眼如被桃花吻过，轻轻闭上。
    他右手已然握住了追远剑，斜身从康平文政的右臂下闪了过去，接着，手腕斜向右上一勾，追远剑如一团银白色云雾，反向弹中了本尘的右肩.
    本尘穿着铁布衫，刺不透，所以，慎和出奇制胜，以追远剑弯成弓形，回弹。这回弹之下，本尘的铁布衫应声鼓起，而方才那一拳的力道未被本尘完全散去，这三力齐齐作用下，本尘的胸骨碎开一截。
    血染僧衣，艳入桃花。
    至于康平文政，不论武功才学为人，慎和都不屑一顾。
    ”本尘公子，你这般心机，在下着实佩服。”
    他说佩服的时候，极其讽刺。”你见道招拆招，将我几乎能取剩的招式都一一化解开了“又利用了羲音着急救我的心念，诱使不会武功的她，屡屡堕入险境。”
    我便是舍弃了这身皮囊，也要我的羲音平安。慎和的手很暖。
    ”慎和公子“云沁眼角触到一朵桃花，她微微睁开眼。
    慎和的右手臂上嫣红深深，是方才被追远剑反弹刺伤。追远剑立在桃花树下，盈盈皎洁，映出一树桃花。桃花下的人，思虑的思虑，疲倦的疲惫，深沉的深沉。
    康平文政手中的短短桃枝滑落在地。
    慎和道”两位自己走吧“我的羲音，谁都带不走。
    羲音知道了，必定也是幸福的。